导语:
2024年11月12日,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 ISEAS – Yusof Ishak)的研究员William Choong和Hoang Thi Ha在Fulcrum上发文,讨论了特朗普2.0对东南亚的潜在意向。文章强调,尽管特朗普赢得了选举胜利,但他的对外政策依然充满不可预测性,而东南亚则可能不是其外交的优先事项。
在经济方面,作者认为特朗普对关税的热衷将对东南亚的贸易带来严重冲击。他可能取消拜登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并对进口商品加征高额关税,这将对全球贸易和东南亚依赖的供应链造成破坏性影响。此外,东南亚国家在中美贸易战中获益的局面可能被逆转,因特朗普对中国商品加税可能加剧中美经济脱钩,使东盟陷入两大经济体竞争之间的困境。
在安全领域,特朗普对盟友的怀疑可能削弱美国与菲律宾等国家的安全合作。然而,由于他可能加大对中国的强硬立场,这使得东南亚地区变得重要。因此,东南亚领导人需要保持务实,避免意识形态对立,以应对特朗普2.0带来的不确定性和挑战。
图片图源:FULCRUM*
全球正准备迎接特朗普总统第二届任期可能带来的动荡——这次动荡或许比上一届更加具有不可预测和破坏性。特朗普目前在美国政治舞台上的影响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宣称自己获得了美国民众“前所未有的授权”。在总统选举中,他以312张选举人票的优势击败了哈里斯的226票。
特朗普能在多大程度上激进地推进他的议程,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政治体系及其顾问团队是否具备有效的制衡机制。共和党在参议院和众议院均占据多数席位,加之一个偏保守的最高法院,至少在2026年中期选举之前,他的行动可能相对自由。在人事任命方面,据报导,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曾受到主流共和党人的限制。
这一次,他可能更加自信地追求自己的目标,首先任命那些坚定支持特朗普主义的人,其次才是政策的执行者。未来几年可能会见证特朗普主义的强化。尽管其官员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但可以合理预期,特朗普在确定优先事项上将表现出更强的决断力和更少的约束,同时仍旧保持其不可预测性。
东南亚是全球供应链的重要枢纽,是国际贸易的重要角色,是全球第二大外资目的地,同时也是中美战略竞争的焦点。因此,东南亚将在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政策转向中面临高风险。特朗普的首个总统任期揭示了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在他的任期内,他明显对自二战以来塑造美国外交政策的自由国际主义原则持轻视态度,尤其在多边机构、同盟关系以及贸易政策方面。这种立场,连同特朗普的冲动作风、夸大的言论以及“美国优先”的交易策略,预计将会持续,并有可能进一步激化。
一、在这样的背景下,东南亚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东南亚地区似乎不太可能成为特朗普外交政策的优先关注点。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中,尽管他参加了东盟和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的峰会,并在新加坡和越南举行了与金正恩的会晤,但这些行动似乎更多是由特定事件驱动的,而不是出于对该地区的特别兴趣。这与奥巴马政府时期对该地区的显著关注形成鲜明对比,也与拜登政府将东南亚视为中美竞争战略中的重要一环的态度不同。
2018年6月12日,新加坡圣淘沙岛,金正恩和特朗普握手。图源:新华社
特朗普2.0的政策重点将集中在实现其竞选承诺上,特别是迅速解决俄乌冲突和中东问题。鉴于特朗普个人对东南亚的不重视以及他对多边主义的怀疑态度,该地区可能在未来四年再次经历美国总统缺席东盟峰会、与东南亚领导人直接互动有限的情况。
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他仅出席了2017年的东盟峰会,并未派遣内阁级别的官员参加2019年和2020年的后续峰会,也没有任命美国驻东盟和新加坡的大使。特朗普重返政治舞台同样象征着美国在全球共同挑战面前领导地位的减弱。在拜登的执政期间,气候变化和疫情应对被确立为国家安全战略的两个核心支柱,并启动了多项旨在支持东南亚地区的项目,包括增强气候韧性、发展智慧城市、环境保护、公共卫生、教育、青年领导力培养以及妇女赋权。
特朗普2.0可能会将这些项目置于次要地位,鉴于他在第一任期内试图减少美国对外援助、对气候变化持怀疑态度,并对绿色转型、公共健康和性别平等表现出漠视。因此,东南亚国家可能会面临来自美国的开发援助减少的情况。像“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ETP)这样的重大项目——由拜登政府大力支持,旨在帮助越南和印尼向更清洁能源转型的融资方案——目前的前景变得不确定。
二、东南亚面临的贸易风险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执政期间,东南亚地区在经济领域所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是贸易问题。由七个东南亚国家参与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是拜登政府为了确保美国在区域经济规则制定中保持影响力而提出的倡议,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自由贸易协定。特朗普曾将其贬称为“TPP 2.0”,并有可能在其上任的第一天就废除该框架。
尽管IPEF的取消可能不会产生像2017年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那样深远的影响,但此举无疑会进一步削弱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维持经济参与的承诺。
图片 美国总统拜登与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及印度总理莫迪一起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架构”(IPEF)。图源:美联社
至关重要的是,特朗普对关税的热衷——他甚至称之为“最美丽的词汇”——预示着该地区将面临重大困境。他扬言要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20%的广泛关税,并对中国进口商品施加高达60%的关税(近日,特朗普表示将在上任后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此举可能触发全球贸易和增长的混乱局面,严重损害支撑东南亚经济增长的规则基础和国际贸易体系。
牛津经济研究院的预测显示,特朗普所提议的关税措施可能导致亚洲(不包括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下降3%,同时美国对这些亚洲经济体的出口也将减少8%。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特朗普1.0发起的中美贸易战意外地为东南亚国家带来了显著利益。这场贸易战迫使许多公司为了规避特朗普对中国商品征收的高额关税,而将供应链转移到东南亚地区。
在特朗普执政的四年间以及拜登政府的领导下,美国与东南亚的贸易额持续稳定增长。特别是越南、泰国和马来西亚,它们对美国的出口额从2017年到2023年几乎翻了一番,甚至更多。
美国目前是越南第二大贸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市场,也是越南最大投资来源国之一。图源:新华社
这些国家对美国的贸易顺差显著增加,因此可能会面临更加严格的审查。特朗普在其任期内曾将马来西亚、越南和新加坡标记为“汇率操纵国”,尽管在拜登政府的政策下,这些国家已从该名单中移除,但它们的汇率政策仍然受到密切关注。
在拜登政府的领导下,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引发了全球供应链的去风险化趋势,这一趋势主要影响了半导体、电动汽车以及太阳能等绿色产业。尽管如此,东南亚经济体在大多数其他行业中,由于其与中国和美国供应链的深度整合,基本上未受到显著影响。
然而,特朗普政府对中国产品及其零部件征收的高额关税,以及中国可能采取的报复措施,显著增加了中美两大经济体之间脱钩的风险。东盟国家,作为中国和美国的重要贸易伙伴,发现自己处于两者之间。
东盟对美国的出口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国的中间商品(更不用说那些通过东南亚转运并重新标记的中国商品),而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也依赖于来自东盟的原材料和中间商品。中国对美国出口的急剧下降,也将导致东南亚对中国出口产生连锁反应,进而影响整个地区的经济表现。总体而言,东南亚长期依赖的全球化增长模式正面临着日益增长的不确定性。
东盟和前五大东南亚国家对美国的出口数据 (2017-2023年;十亿美元)
东盟和前五大东南亚国家对美国贸易顺差数据(2017-2023 年,十亿美元)
三、防务和安全:一切围绕中国
在安全方面,要辨识特朗普的策略及其潜在影响更加复杂。一方面,特朗普对国际联盟持有深刻的怀疑态度,频繁指责美国的盟友利用美国的防御承诺而未做出相应贡献。这种做法对拜登政府多年来在亚洲地区精心构建的美国盟友网络及其扩展的迷你联盟体系的持久性构成了威胁。
尤其是菲律宾,近年来显著加强了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并加入了由日本和澳大利亚等国参与的多边安全安排。鉴于特朗普政府2.0版本似乎不太愿意在冲突发生时提供及时的援助,菲律宾可能需要重新调整其对中国的强硬政策,或者采取额外措施以防止潜在的冲突发生。
另一方面,力量平衡一直是美国与中国战略竞争的核心。意识到这一点,特朗普政府在第一任期内积极与东南亚关键国家建立安全防御关系。例如,向越南提供了两艘海岸警卫舰,以增强其海上力量。2018年,美国海军的卡尔·文森号航空母舰成为自越战以来首次访问越南的美国航母,紧接着在2020年,西奥多·罗斯福号航母也访问了越南。
据报道,美国正在制定一项在日本和菲律宾增加部署兵力的计划。图为美“罗斯福”号航母。图源:资料图
美国还与新加坡续签了重要的防务协议,包括2019年的谅解备忘录,将美国使用该岛空军和海军基地的协议延长了15年。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内,美国还显著增加了在南中国海的“航行自由行动”,以挑战中国的海洋主权主张,并在2020年,美国国务院发布了与菲律宾在南海仲裁常设法庭裁决一致的政策声明。
在特朗普2.0时代,面对中国的坚定态度预计将会加剧,特别是在他潜在的国家安全团队成员(包括当选副总统J.D. 万斯、即将就职的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兹,以及罗伯特·奥布赖恩、马尔科·鲁比奥或比尔·哈格蒂等人)可能形成的情况下。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对华政策的转变,从“接触”策略转向“战略竞争”,始于特朗普1.0时期,并且现在已经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原则。
尽管如此,特朗普的政策可能会在这一动态中引入显著的不确定性。他倾向于“交易”的做法引发了担忧,即他可能与中国在台海或南海问题上达成某种协议,这可能会忽视区域国家的利益。因此,东南亚国家继续在中美关系日益紧张和特朗普的孤立主义及单边主义倾向之间摇摆不定。
四、如何应对特朗普:贸易、交易主义和“美国团队”
最终,无人能够确切预测特朗普的行动,鉴于他的多变性。然而,进行合理的评估是可能的,他的态度可能概括为“特朗普式的三T”:即他们与美国的贸易关系(Trade)、交易主义(Transactionalism),即特朗普如何看待伙伴国在美国防务保障中的“公平份额”、以及他们在对华目标上与“美国团队”(Team America)的一致性。
韩国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证。鉴于其与美国之间的贸易顺差持续扩大,首尔正在考虑提升从美国进口能源的数量。在10月份,特朗普总统将韩国形容为一个“赚钱机器”,声称韩国每年能够支付10亿美元以支持驻韩美军。为了主动回应特朗普的言论,首尔最近同意将这一数额提升8.3%,到2026年达到11.3亿美元——尽管这一数额仍然远低于特朗普所期望的。
根据“三T”原则,东南亚各国的未来可能呈现多样化。那些既非美国盟友,又与美国贸易逆差或顺差不显著的国家,可能不会受到太多关注。新加坡则可能占据有利位置:2022年,新加坡对美国的贸易逆差高达400亿美元,同时也是美国在亚洲的第三大投资目的地。
正如总理黄循财在向特朗普发送的贺信中所强调的,新加坡为美国创造了27万个“高质量职位”,并成为6000家美国企业在东南亚的主要门户。这一点虽常被忽视,但新加坡在加强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方面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菲律宾和越南的情况尤其引人瞩目。拜登政府计划提供5亿美元以增强马尼拉的军事实力,加上2015年至2022年期间美国已经提供的11.4亿美元军事援助,这些举措可能不会得到特朗普政府的认可。与此同时,越南在去年的美越贸易中实现了顺差,仅次于中国和墨西哥,位居第三。
尽管如此,这两个国家都位于南海争议的最前线,因此它们在美国与中国战略竞争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它们是否会因为其地缘政治的重要性而获得特殊待遇?
东南亚国家在特朗普1.0时期表现相对不错,希望他们在特朗普2.0时期也能做到这一点。然而,东南亚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特朗普2.0将更为大胆和不受限制。
东南亚领导人应利用他们的务实主义,与特朗普建立良好的关系,避免意识形态上的作秀或道德信号,例如欧洲同行常常做的那样。尽管没有任何准备可以完全预测未来,但韧性、适应性和冷静的头脑将是度过特朗普风暴的关键。
本文作者:HOANG THI HA,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区域战略与政治研究项目的高级研究员。WILLIAM CHOONG,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