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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在特朗普宣布赢得美国大选的一周后,2024 年 11 月 14 日,美国无党派智库和民意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发布了一项在近万名美国公众中开展的调研结果,与新冠疫情之后两年相比,美国人对科学的信任略有回升,但对科学家是否应积极参与政策讨论存在较大分歧。
在同一天举办的相关网络研讨会上,参会专家分析了美国人对科学失去信心的原因:错误的研究往往更易引起公众注意,传播也更快,公众对于科学除了创新突破之外的迭代性与复杂性等特点认识不足。同时,参会专家也讨论了如何通过调整科学传播策略,来提升公众对科学的信心。
疫情期间公众对科学信任度下降
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2024年美国公众对科学家的信任度略有上升,有76%的美国成年人对科学家抱有信任。然而,这个水平仍低于 2020 年 4 月(即 COVID-19 疫情暴发之初)。当时,87% 的人对科学家表示至少相当有信心。这一数字在随后三年分别为77%,77%,73%。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民主党人对科学的信任度在2019 年至 2023 年间下降了几个百分点,但在整个疫情期间,他们仍然对科学家抱有压倒性的信任。然而,共和党人对科学的信任度在 2020 年至 2021 年间暴跌,而且2024年才刚刚开始恢复。最新调查显示出了这种令人震惊的党派差异:88% 的民主党人表示他们对科学家有“相当”或“很大”的信心,而共和党人的比例仅为 66%。
这项调查还显示,美国公众对科学家是否应参与政策讨论存在意见分歧。51%的受访者希望科学家积极参与政策辩论,而48%的人则希望科学家保持中立。在此问题上,美国党派也存在显著差异:67%的民主党人支持科学家参与政策,而64%的共和党人认为科学家应避免介入决策。
根据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数据,2020 年联邦政府雇用了28万名科学家和工程师,其中约一半在国防部工作。虽然民选官员拥有最终权力,但科学家可以通过为政客提供建议来影响政策决策,并可能为联邦政府或大学、智库等非政府组织工作。
在疫情等危机时期,在政府任职的科学家有能力影响每个人的决策。那些反对科学家参与决策的人们认为,当科学证据与经济现实、家庭价值观和个人情感相互对立时,科学家可能只会考虑科学。
美国人为何对科学失去信任?
调查显示,公众对科学的信任是逐渐建立的,但会因伦理违规、论文撤回、沟通不畅或误传而迅速丧失。
“一部分人不相信科学,原因之一是因为失败的、出错的科学研究往往更容易被公众注意到。”美国科学促进会首席执行官、《科学》期刊系列的执行出版人苏迪普·帕里克(Sudip Parikh)在11月14日举行的“美国公众对科学的信任度调查”(Americans’ Trust in Science)研讨会上提到。
帕里克说,在日常生活中,科学和技术无处不在,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例如,我们每天拿起手机,并不会感叹通信相关的无数技术进步有多伟大。
“在科学和技术在高效运作时,其存在往往被忽视,不容易引发公众的信任。公共卫生领域也是类似情形。当公共卫生措施有效运作时,它们的影响是安静的、不引人注目的。然而,这种低调的成功可能导致公众对其重要性缺乏认知和认可。”
另外,在疫情初期,人们迫切需要答案,对科学研究的关注也前所未有的高涨,但一些科学家在没有同行评审的情况下仓促发表了错误结论的论文,随后的新闻报道也传达了误导信息。另一方面,政策制定者的参考数据有限,无法进行确凿有效的决策。这都让公众对于科学的信心打了折扣。
凯瑟琳·霍尔·詹米森(Kathleen Hall Jamieson)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安纳伯格公共政策中心主任、传播学教授,她在网络研讨会上说:“疫情期间,关于口罩、防疫措施或疫苗有效性的问题,公众因缺乏背景知识而对科学家的观点变化充满误解。科学家也未能充分解释病毒变异特征和疫苗研发的过程,导致公众对政策的摇摆变化产生不信任。”
詹米森认为,疫情前的科学叙事通常强调“发现”和“突破”,突出科学的魅力与实用性。然而,疫情期间的科学叙事更多地呈现出科学应对未知问题的过程,突显了科学的迭代性和不确定性。
詹米森指出,很多人对科学的理解存在误区,正是因为不了解科学的运作流程,比如科学如何通过严格的实验和控制来确保知识的可靠性。因此,她建议在科学教育中,不仅要教人们科学知识,更要教会他们理解科学研究进行的过程,并保护科学完整性的结构体系。
调整科学传播策略以建立信任
在这项调研中,公众普遍认为科学家具备智慧和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但在沟通能力和亲和力方面评价较低。47%的公众认为科学家“高高在上”、“有优越感”,45%的受访者认为科学家不是优秀的沟通者。这可能影响科学家与公众的互动和信任建立。
“这两个问题让我深感痛心,科学传播的目标应聚焦于解决沟通不足和优越感的问题。这是建立公众信任的关键步骤。”
帕里克认为,科学家需要承认科学也是由人类完成,存在不足与局限,减少“优越感”带来的距离感,而保持谦卑的态度更容易与公众建立联系。同时,科学家也要注重倾听,科学传播不仅仅是信息的传递,更需要通过倾听公众的想法来开展对话。
“在科学界内部,科学家之间的尊重至关重要。科学家只有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才能向外界展示谦逊。”《科学》期刊总编霍尔登·索普 (Holden Thorp)谈到,“一些科学家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擅长(如做实验、写论文、申请经费以及科学传播),这种优越感虽然源于对科学的激情和追求,但必须保有谦逊的态度,以改善科学传播的方式。”
疫情期间,大量科学家通过社交媒体分享个人观点,这样虽然有助于缓解压力和凝聚力量,但在专业性上仍有许多提高的空间。索普认为,科学传播应更多依赖专业的传播人士,不一定非让研究型科学家承担所有任务。许多组织(如美国科学促进会)已为科学传播提供了资源和专业支持,科学家与传播专家合作,能够更有效地将科学信息传递给公众,并改善公众对科学的认知和信任。
詹米森指出,简洁、清晰的语言有助于减少科学内容在传播过程中的扭曲和误解。科普语言的核心在于准确性、可理解性和公众导向。科学家需要从学术视角转向公众视角,结合谦逊与责任感,通过简明易懂的语言构建科学与公众之间的桥梁,同时利用多样化的传播渠道加强与不同年龄层公众的互动,提升科学传播的质量与可信度。
以疫情期间的科学传播为例,科学家未能反复强调科学知识的暂时性、演进性和复杂性,而公众常误解科学的过程和结论为固定事实。因此,詹米森建议,科学传播材料需要说明“已知”和“未知”,并清楚解释知识更新的过程,这种透明度有助于提高公众对科学动态性的理解。
美国大选之后,如何维护公众对科学的信任?
一些科学家担心,特朗普和共和党的胜选会进一步侵蚀美国公众对科学的信任。
10月14日,特朗普提名疫苗怀疑论者罗伯特·F·肯尼迪担任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之后,反应最强烈是新冠疫苗的几个知名生产商的股价,当天全部下跌。据CNN报道,Moderna 股价一度下跌 6%,辉瑞股价下跌近 2%,研发基于蛋白质的新冠疫苗的Novavax 股价下跌近 6%。
索普认为,对于科学界来说,无论谁当选总统或领导科学机构,都必须采取一致的策略应对当前复杂环境,重点在于将混乱转化为有条理的科学传播和科学教育。他提到,“在美国,有超过一百万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在许多不同的行业和领域工作。如果有更多的科学家走入社区,与成年人以及孩子们接触,激发他们的兴趣,并建立信任,将会大大提升公众对科学工作的了解和信任。”
“我们生活在一个对联邦机构和专业知识普遍信任度较低的时代”,詹米森提出,“解决方法之一是我们可以将科学知识的传播重心转向社区,利用基层的信任关系建立对科学和专业知识的依赖。比如,通过社区中受信任的学校生物教师或家庭医生、护士来传播科学知识。另外,公众需要理解科学知识是动态的、随时间更新的,这种认知有助于提升对科学过程的信任。”
索普认为接下来几年有更多的工作要做,首先,科学界需专注于核心职能——在学术期刊和科学记录中发布高质量的科学信息,并维护科学企业的福祉。其次,科学家需要更好地向公众展示科学工作的核心内容,增加透明与专业性,以增强公众对科学的理解和信任。
撰文:李娟
来源: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