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独立媒体“美杜莎”刊发文章，分析了近期对俄国防部进行的大改组及其背后的精英内斗。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上个月，五名俄罗斯高级军事官员因腐败指控被捕，这相当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改组，与此同时，长期担任国防部长的绍伊古也被解职。接近克里姆林宫的消息人士称，国防部的动荡和普京就职后的人事变动在很大程度上是普京总统核心圈精英中派系间斗争的结果。“Meduza”分析了这些派系闭门运作的机制、他们对普京政府改组的影响以及其动态对俄罗斯未来的启示。

回扣之王

在普京5月7日就职典礼的两周前，国防部副部长伊万诺夫因涉嫌以建筑服务的形式收受价值1000多万美元的贿赂而被捕。据报道，伊万诺夫被称为幕后的“回扣大王”，他对自己的交易并不十分谨慎；他在网上炫耀自己奢侈的生活方式，这最终让他在纳瓦利内的反腐败基金会2022年的调查视频中成为主角。

但国防部或整个俄罗斯政府内部的腐败现象并不罕见。那么，为什么是伊万诺夫，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

两周后，伊万诺夫的后台绍伊古被免去国防部长职务，这是普京就职后人事调整的一部分。一夜之间，绍伊古从负责实施所谓“特别军事行动”的部门来到了联邦安全会议——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决策权的咨询机构。

在绍伊古离职后的几天和几周内，又有四名国防部官员——尤里·库兹涅佐夫中将、伊万·波波夫少将、瓦迪姆·沙马林中将和采购负责人弗拉基米尔·韦尔泰列茨基——遭遇了与伊万诺夫相似的命运，因腐败相关指控被捕。

巴斯大学研究俄罗斯政治的助理教授斯蒂芬·霍尔表示，“国防部现在正经历一场大改组，许多与绍伊古有关联的人都被指控犯有腐败罪”。事实上，在不到六周的时间里，已有六名国防部高官落马。多位俄罗斯政治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次重大人事变动在很大程度上是普京核心圈子内部“派系间斗争”的结果。

克里姆林宫内的派系

与“俄罗斯由总统一人掌权”这一流传甚广的神话相反，真正推动当今俄罗斯政治和经济机制的是“派系”之间的竞争，即政府官员和/或商界巨头派系之间的竞争。

自21世纪初以来，以前国防部长绍伊古、俄罗斯技术公司首席执行切梅佐夫、前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现任总统助理）以及普京所谓的“私人银行家”和多年好友科瓦尔丘克等精英人物为中心的“派系”不断巩固。这些派系领导人都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恩庇侍从网络，政府或企业中的人事任命以及对经济资产的使用权的分配不是取决于功绩，而是取决于个人忠诚度。

这个非正式系统的游戏规则非常简单：能跟普京说得上话并与他保持良好关系的派系领袖可以获得对国有企业、安全机构和政府部门等机构的管理控制权，这些机构管理着国家最有利可图的资产。反过来，派系领导人也会在自己的恩庇侍从网络中分配这些资产的使用权，在确保回扣入账的同时巩固自己忠诚的权力基础。

霍尔将总统在这些交易中的角色描述为仲裁者，他负责平衡派系间的利益，确保没有一个派系能获得足以威胁他地位的权力。然而，国防部副部长伊万诺夫的被捕有可能使这种平衡陷入混乱。

绍伊古家族

伊万诺夫不仅仅是绍伊古的亲信。根据霍尔等专家的说法，伊万诺夫是绍伊古家族的“司库”：他负责保管绍伊古的财富，并确保这些财富被妥善保管在某个避税天堂。

霍尔表示，一般来说，有一个不成文的君子协定，即你不会去追查(像伊万诺夫这样的'司库')。"（因为）如果你去追捕他们，他们可能会决定把自己家族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这也会凸显出这个政权的腐败和贪污程度。"

可以肯定的是，绍伊古领导下的国防部根深蒂固的腐败并不是这位前国防部长记录上的唯一污点，这很可能只是他被调任的原因之一。他被认为是"特别军事行动"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他向普京许诺会迅速取得胜利——但这显然没有按计划实现。随着战事的延宕，克里姆林宫内部人士和支持战争的博客作者越来越多地将战事造成的巨大经济和人员损失归咎于绍伊古。

2023年6月，这种批评达到了沸点，瓦格纳集团创始人普里戈任公开指责绍伊古和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严重无能，在有关战事的问题上故意欺骗总统和俄罗斯公众。尽管在普里戈任兵变失败并随后“神秘”死亡后，这一僵局已基本化解，但绍伊古的对手们还是闻到了血腥味。在此背景下，佩尔采夫认为，伊万诺夫的被捕可以被看作是推翻绍伊古、削弱其家族在克里姆林宫影响力的更大规模战斗中的第一枪。

切梅佐夫家族

有合理动机打击伊古家族的人可不少，有许多精英会从他被赶出国防部中获益。然而，有一个由俄罗斯军工企业精英组成的家族却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它长期以来一直在努力将绍伊古赶下台，并在伊万诺夫被捕后与他进行了公开互动。

切梅佐夫是前克格勃官员，曾在普京的德累斯顿时代与他共事。自2000年代初以来，切梅佐夫一直负责监管俄罗斯军工领域的主要出口，先是担任俄罗斯国有军火销售商“俄罗斯出口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后来又担任俄罗斯国有国防企业集团“俄罗斯技术公司”（Rostec）的首席执行官。多年来，切梅佐夫在俄罗斯军工国防领域的影响力帮助化解了国防部官员绍伊古等人的野心，这些人可能会试图垄断国防部的资产，并利用这些战利品积累政治权力。绍伊古的另一个坚定对手、切梅佐夫家族的重要人物是俄罗斯国民近卫军司令佐洛托夫。长期以来，佐洛托夫一直努力扩大自己对国防部的影响力，游说自己家族的成员取代绍伊古担任国防部长。

这种派系间竞争的证据曾出现在2023年4月泄露的一通电话中，一名俄罗斯亿万富翁和一名前参议员在电话中讨论了切梅佐夫、佐洛托夫和俄罗斯石油公司负责人谢钦如何“联手”“搞垮绍伊古”。

接近总办的消息人士认为，正是这种派系间的冲突最终成为绍伊古5月12日被解职的决定性因素。几个月来，绍伊古一直私下向普京抱怨，称俄军在乌克兰之所以迟迟不能取得战果，原因正是国防工业武器交付缓慢。

绍伊古在5月1日的部队联合小组会议上命令国防工业系统提高武器生产的数量和质量，并暗示军队的成败取决于此。由于俄罗斯技术集团是军队最大的国防承包商，切梅佐夫对绍伊古明显将责任推卸给他的做法非常不满。当晚，有自媒体援引当局内部人士的话说，绍伊古在谈到伊万诺夫被捕一事时，指责俄罗斯技术集团（进而指责切梅佐夫）、切梅佐夫的盟友、时任副总理曼图罗夫和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制造了更多困难，干扰了（军队的）计划”。

但是，绍伊古被解职并不是切梅佐夫家族心目中的胜利。首先，切梅佐夫家族的最终目标是用自己人取代绍伊古，而不是简单地将他从国防部撤职。相反，普京用别洛乌索夫取代了绍伊古，别洛乌索夫是普京的忠实拥护者，不属于任何派系，从而剥夺了切梅佐夫派进军国防部的机会。

其次，尽管切梅佐夫家族的努力很可能影响了普京罢免绍伊古的决定，但他们绝非逼迫普京出手。绍伊古被解职最终为普京带来了战略目标：许多人开始将军队未能在乌克兰迅速取得胜利归咎于绍伊古领导的国防部，尤其是因为该部门以滋生腐败而闻名。从这个意义上说，清理国防部向公众表明，普京对打击腐败和让俄罗斯在乌克兰取得胜利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是认真的。

帕特鲁舍夫家族

普京就职后的另一个重要人事变动是帕特鲁舍夫从领导联邦安全会议转为作为普京的助手之一监督造船工作。帕特鲁舍夫自上世纪70年代进入克格勃以来，在俄罗斯安全部门积累了大量精英力量。然而，由于帕特鲁舍夫家族的人员构成多年来起起伏伏，导致有条件的联盟多于持久的联盟，许多人不禁要问，帕特鲁舍夫的新职位是否表明其家族的影响力正在消退。

从纸面上看，帕特鲁舍夫的新职位无疑是降职。不过，霍尔并不觉得剖析官方职务名称和工作内容有何意义：“是的，他被调离了安全会议。但他仍将与普京保持密切关系。他仍然会经常见到普京，即使不是每天。因此，我认为对帕特鲁舍夫来说[......]也许(这是降职)，但他仍然可以接触头儿，而这最终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霍尔还认为，普京此举可能是更务实的做法："这种调动可能是因为这是获取新信息的一种方式，这对任何此类国家适应新环境都很重要。

不过，即使普京的意图是限制帕特鲁舍夫的权力，他的派系也通过其子小帕特鲁舍夫被任命为副总理而在“权力垂直系统”内有所提升。

“二代们”的崛起

小帕特鲁舍夫是普京第五任期开始以来获得政府职位的几位“二代”之一，他们与普京及其核心圈子都有血缘关系。总统的亲戚谢尔盖·齐维列夫和被称为俄罗斯第二大权贵，领导着银行和媒体资产雄厚的科瓦尔丘克之子小科瓦尔丘克，也分别获得了审计院主席和能源部长的重要任命。

正如时政记者米哈伊尔·齐加尔最近所言，总统决定将关键职位分配给最有权势的精英后代，这不仅让人回想起帝俄时代，也暗示了现任总统可能在为自己最终下台做准备。霍尔认为，这些任命可能是对年轻二代们的一种试探，并补充说，“在某种程度上，内部圈子正在自我延续”。“它现在正在将财富和控制权传给后代”。

在派系间冲突的背景下，二代们的任命也有助于抑制总统核心圈内任何不忠或越权的情绪。帕特鲁舍夫家族和科瓦尔丘克家族现在尤其有动力按规矩办事，因为他们的王子们正在崛起。至于总统，他可以坐下来继续充当派系利益的主要仲裁者，而二代们和各自的派系则会竞相证明自己的忠诚和能力。

算总账

绍伊古离开国防部，以及国防部五名高级官员被捕，似乎是近期克里姆林宫动荡中最突出的变化。

尽管绍伊古的新职位——联邦安全会议秘书——仍被认为是政府内部令人垂涎的职位，但这对这位前国防部长来说无疑是降职。在新职位上，绍伊古掌握的人手比以前少得多，而且没有任何执法权。对于绍伊古的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国防部不再是他们的摇钱树。霍尔指出：”因为他被调到了联邦安全会议，现在能赚的钱就少了。因此，对他来说，如何让身边的人满意将非常困难”。

尽管绍伊古自己的集团最近遭遇不幸，但分析人士也认为绍伊古是科瓦尔丘克的重要盟友，这一因素有可能缓和对这位前国防部长的打击。科瓦尔丘克家族中的许多人在此次改组中表现出色，其中包括审计院主席小科瓦尔丘克、总办第一副主任基里延科以及继续担任总理职务的米舒斯金。

至于切梅佐夫家族，尽管其成员成功将绍伊古从国防部赶走，但他们试图让自己人接替绍伊古的努力却没有成功。不过，切梅佐夫家族在克里姆林宫中仍有很高的地位：国民近卫军司令佐洛托夫与普京关系密切，而两位切梅佐夫的盟友——最近被任命为第一副总理的曼图罗夫和总统助理久明在此次改组中被委以重任。

久明也被认为与帕特鲁舍夫家族关系密切，因此他最近的晋升也对帕特鲁舍夫有利。此外，小帕特鲁舍夫已被提升为副总理，虽然有人认为帕特鲁舍夫的新角色明显降级，但他仍然得到普京的重用。

尽管每个派系都在努力使天平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倾斜，普京还是有选择地重新安排了内阁，以确保没有任何一派取得对另一派的相对胜利。

长期以来，普京一直不愿改变其核心圈子和“垂直权力”顶层的人员构成。他不愿意用那些可能被证明更有能力有效执政的人更新自己的队伍，而是选择让自己最信任的盟友继续掌权——即使这意味着要把他们派到不太重要的岗位上（就像他对绍伊古所做的那样），并用新设的职位来充实自己的内阁（就像他对久明所做的那样）。毕竟，这样的安排让总统得以主持一个蓬勃发展的权贵体制，而他平衡集团利益及其根深蒂固的恩庇网络的能力则是这种体制的保障。因此，普京决定通过人事任命来制衡争斗不休的派系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任何一个小集团的权力过大都有可能威胁到他自己的权力。

然而，普京在人事选择上的保守做法只会在他最终谢幕时加剧未来可能出现的继任冲突。尽管普京可能会在帕特鲁舍夫和科瓦尔丘克家的两位王子面前晃几下胡萝卜，但他仍然对自己认为谁应该成为接班人的任何迹象含糊其辞。

2021年的修宪让那些一度对王位虎视眈眈的派系被迫改变了他们的时间表。普京继续坚持平衡精英圈子之间的利益，并对自己的退休计划守口如瓶——尤其是当这些精英代表们变得越来越有恃无恐，打破潜规则，比如觊觎另一派的“钱包”时——这表明克里姆林宫内的派系间争斗可能只是对未来的一个暗示。

原文题目：‘The Defense Ministry is going through a cull’ How a war between Kremlin elite clans shaped Putin’s post-in auguration appointments
原文出处：https://meduza.io/en/feature/2024/05/29/the-defense-ministry-is-going-through-a-cull
编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