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等技术陷阱”的跨越:涉及各环节协调发展尽管“中等技术陷阱”的核心是技术本身,但是跨越“中等技术陷阱”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技术发明、基础科学研究、应用性技术、企业、市场、政府等各个环节。这些环节必须配合协调、共同发展,否则很难实现跨越。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经济体成功了,而另一些经济体则失败了。(一)发达经济体的成功发展经验欧美发达经济体本身的发展经验正说明了跨越“中等技术陷阱”是一个系统工程。近代以来,英国是第一个实现工业化的国家。工业化先在欧洲和北美国家扩散,然后再扩散到世界各地。较之英国,德国是后发展国家,因此政府必须在实现工业化过程中扮演较之英国更为重要的角色。因此,德国就产生了“国民经济体系”的概念,而英国则没有。同理,较之英国,美国也是后发展国家。因此,在美国建国初期,包括汉密尔顿在内的一些政治家践行重商主义经济政策,保护民族工业,等民族工业成长起来之后,再实行全面开放政策。东亚几个发达经济体的经验也说明了跨越“中等技术陷阱”是一个系统工程。在东亚,日本是第一个实现工业化的经济体。就技术而言,日本主要学习的对象是位于发达国家行列的德国和美国。日本之后是“亚洲四小龙”。日本经济学家曾经提出了一个“雁行模式”的概念,即日本是“领头雁”,“亚洲四小龙”跟随。换句话说,“亚洲四小龙”早期发展依靠的是从日本扩散而来的技术。尽管“雁行模式”有夸大日本角色的成分,但对技术扩散在一个经济体早期发展中作用的描述是正确的。实际上,“亚洲四小龙”中的韩国和新加坡就是以日本为目标加以赶超的。不过,在中国崛起之后,“雁行模式”就很难适用了,因为很显然,中国的崛起并非是对日本技术或者“亚洲四小龙”技术的应用。在技术领域,日本一直担忧作为邻居的中国的崛起,因此对技术出口中国一直持非常保守的态度。中国是向全世界开放的,大量应用来自世界各地的技术,并在此基础之上进行改进和创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今天的中国拥有最完整的产业链。尽管中国还处于中等技术水平,但与过去的技术水平比较,中国技术水平的提升是整体性的。(二)中国发展得益于技术升级转移必须承认,在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大量应用了起源于发达经济体的技术。美国这些年来一直污蔑中国,说中国的发展是“偷”了美国的技术。美国一些政治人物的观点是从意识形态出发的,而不是从技术本身发展的逻辑出发的。中国的确是大量应用了美国和西方国家的技术,但这也有效帮助了美国和西方国家本身的技术升级。无论是基础科学研究还是技术的应用转化都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技术需要转化成产品,在市场上出售之后得到回报,否则很难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因此,一个国家需要把老一代的技术转移到另外的国家,得到足够的回报,才能实现可持续的技术升级。这些年,美西方国家把大量的老一代技术转移到中国,得到丰厚的回报,实现国内技术的不断升级。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在成为最大的西方技术应用市场的同时,本身也从这种技术转移过程中得到了发展。(三)中国仍处于全球产业链中下游这个事实也要求我们对中国所处的技术水平有一个科学的认识。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中国被视为是“世界制造工厂”,“中国制造”(Made in China)享誉全球。但必须意识到,“中国制造”和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美国制造”“德国制造”“日本制造”等已经有了全然不同的含义。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发达国家制造的大都是整产品,而“中国制造”实际上是“中国组装”。20世纪80年代以降的“超级全球化”导致了包括资本、技术和人才在内的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形成了今天人们所见的产业链和供应链。今天,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包揽所有技术的整个产业链和供应链,一个国家只能占据一个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其中一个部分,并且努力往上爬,形成价值链竞争。大体上说,中国在这一波全球化中占据了产业链和供应链的中下端。这一过程至少说明了两点:技术的扩散是双赢的,输出国和输入国都能够从中受益;原创性技术是等不来的,需要依靠自己创造。美西方国家从来没有,也不会把最先进的技术输出到中国。最发达的国家,无论是资本还是政府,都害怕其他国家掌握最先进的技术,因此一旦出现竞争者,往往实行打压政策。这里既有内部打压也有外部打压或封锁。美国打压日本、德国和法国就是典型的内部打压的例子。尽管这些国家都属于西方阵营,并且是美国的盟友,但美国照样无情打压。美国在美苏冷战期间对当时苏联的政策便是外部打压和封锁的典型例子。(四)中国的技术升级面临重大挑战从技术升级这个角度看,中国今天要实现高质量发展面临着重大的挑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一点类似日本与“亚洲四小龙”,即西方市场基本上是向我们开放的。也就是说,中国的技术现代化和全球化是相向而行的,这两者互相依赖、互相促进和强化。但今天的情况则很不一样了。从前是全球化,现在则是“逆全球化”。尽管美国也打压日本,但日本不仅是西方经济体的一部分,更是美国安全体系的一部分,美国对日本的打压是有限的。“亚洲四小龙”因为其体量小,很难对美国构成任何挑战,更不用说威胁了,因此也未受到打压。对美国来说,来自今天中国的竞争根本不是同一个性质的。美国此前对日本、德国和法国的技术打压,可称为“体制内打压”;而美国对冷战期间的苏联和今天中国的技术打压,可称为“体制外打压”。不难理解,今天美国对中国的打压是全面的,如同对苏联的打压;但因为中国和苏联不同,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又是史无前例的。中国的快速崛起使得美国和一些西方国家认为中国不仅对他们的经济竞争力构成了挑战,更是对他们的国家安全构成了挑战。因此,近年来,美国一直对中国高科技领域采取系统“脱钩”和“卡脖子”的做法。最近成立的所谓“芯片联盟”也是手段之一。因为中国经济的韧性,美国对付中国没能像对付苏联那样快速有效,因此今天的美国政界对华处于一种集体恐慌之中。美国全方位地阻碍中国技术进步的意图明确,手段也极其多样化。对中国来说,要回答的问题是:美国行政当局和对华不友好甚至敌视力量采取的种种做法,是否会把中国固化在当前的中等技术水平呢?中国又如何破解美国和西方一些国家的技术围堵呢?中国如何实现从应用性技术到原创性技术的转型呢?中国如何在现有技术领域实现技术升级,从目前“4—7”的水平,提升到“8或以上”水平呢?这些是我国今后相当长时间里所面临的挑战,也是我国科学家和政策研究工作者都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无论如何,从当前国际形势的事实来看,跨越“中等技术陷阱”既是我国必须面临的挑战和必须克服的困难,也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把自身提升为发达经济体的关键。技术领域是一个可以加以精准描述和检验的领域,来不得半点虚假,必须实事求是地看待问题,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