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泰国议会在经历了3个多月的拉锯后,为泰党提名的总理候选人,年近60岁的赛塔·他威信(Srettha Thavisin)终于在8月22日投票中获得过半数议员支持,当选为新一任泰国总理。赛塔在当选后举行简短的记者会上表示,新内阁将在君主立宪制下,继续秉持法治、透明和公众参与的原则,“将创造人人平等的机会,让泰国成为一个稳定、繁荣且永续发展的国家。”赛塔新内阁向国会进行首次施政报告中,明确指出将有7大重点,包括“1提振”(发给年满16岁国民每人价值1万泰铢的电子货币包)、“3加速”(包括加速修改宪法、降低人民生活成本以及暂停人民债务)和“3创造”(包括在观光业创造更多收入、创造更多职涯机会以及为民众创造更好的生活质量)。
无疑,重振泰国经济,消除国内的贫困与不平等是赛塔新内阁的当务之急。赛塔曾在自己的推特上写到:“我想再次强调,我们的敌人是人们的贫困和不平等。我们的目标是让所有泰国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然而,曾担任泰国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之一尚思瑞(Sansiri)的首席执行官兼总裁的赛塔,能否在其任内解决泰国长达几十年的贫困与不平等问题?这一消除贫困与不平等之路,究竟又还有多远呢?
一、泰国的贫困与不平等现状
消除贫困是人类发展的共同目标。近30年来,泰国在消除贫困及不平等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并消除了绝对贫困。然而,泰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仍受到贫困与不平等问题的制约,减贫依然是泰国政府重要的工作目标。
一是泰国的贫困率持续降低,但存在返贫态势。1990至2020年,泰国的全国贫困率从58%下降到6.8%,同时基于5.50美元/天/人的中等偏上收入阶层贫困线(2011年购买力平价),也从近65%下降到6.4%(如图1所示)。值得注意的是,自1988年公布数据以来,截止2020年泰国贫困率总共经历了六次上涨,分别是1998年、2000年、2008年、2016年、2018年和2020年。虽然按照国际贫困线衡量,泰国的极端贫困率较低,但它是自21世纪以来唯一一个贫困率几次反复上升波动的东盟国家。贫困问题依然很严峻,根据亚洲开发银行的数据,2021 年泰国有6.3%的人口生活在国家贫困线以下;根据泰国人民地图和分析平台(TPMAP)发布的调查结果,2022 年泰国“目标贫困人口”人数已增至 1,025,782 人,较 2019 年增加了 42,466 人。
图1:1990-2020年泰国贫困率;资料来源:World Bank Group, Thailand Rural Income Diagnostic: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for Rural farmers, World Bank, Bangkok, October, 2022, p.11.
二是泰国的收入和财富不平等现象日益加剧。根据皮尤和盖洛普(Pew and Gallup polling)的民意调查显示,泰国人民普遍认为不平等是一个主要问题,且对未来并不乐观。尽管泰国基于消费的基尼系数从1990年的45.3%下降到2020年的35%,但据瑞士信贷集团2021年年报(Annual Report 2021)显示,泰国是高收入者和低收入者之间存在明显鸿沟的国家之一。
其中,泰国大多数人口的收入低于1万美元,但2.5%的人年收入在10万至100万美元之间,0.2%的人每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2019年,泰国的收入基尼系数为43.3%,是东亚及太平洋地区收入不平等率最高的国家。2019年,收入最高的1%人群占国民收入的21%,而收入最低的5%人群的收入份额仅占14%。同时与其他国家相比,2019年泰国最富有的10%的人拥有全国 77%以上的资产。更为重要问题的是,泰国的收入不平等数据通常基于最完整的国民经济和社会调查数据。然而,调查中包括的受访者往往是低收入人群,不包括高收入人群,因此不平等数字是被严重低估的。
三是泰国的贫困与不平等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差异。根据2022年世界银行发布的农村收入诊断报告显示,泰国不同地理区域的贫困分布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南方和东北部的贫困率几乎是全国贫困率的两倍,其中,东北部一直是贫困人口最多的地区。2018年,泰国全国共有670万贫困人口,其中东北地区有近250万贫困人口,中部地区的贫困人口增加了近50万,地区贫困率从2017年的4.5%上升到2018年的6.9%。2018年的贫困人口数量远低于前几十年,但高于2015-2017年期间的任何一年(如图2所示)。
图2:2000-2018泰国贫困人口分布图;资料来源:Yang,Judy、Wang,Shiyao、Dewina、Reno,Taking the Pulse of Poverty and Inequality in Thailand (English),Washington, D.C. : World Bank Group,2020,P5.
四是泰国的城乡差距较大,贫困人口主要聚集在农村。在泰国的贫困人口中,79%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地区,主要是农业家庭。根据2022年世界银行发布的农村收入诊断报告显示,2020年,泰国农村贫困率比城市高3个百分点以上,农村贫困人口比城市贫困人口多近230万人,泰国的农村吸纳了很多就业人员,为国家的减贫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2020年,农村经济就业2070万人,占总就业人数的近55%。
2019年,农村人口较多(占总人口50%以上)的省份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国GDP的47.6%。虽然贫困率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农村家庭的可支配支出增加了,但也有很多泰国学者指出,这是由于不可持续的原因,是由政府赠款和家庭汇款造成的,这不能直接反映劳动力生产力的提高,农业家庭的收入并不可持续。泰国农民是东南亚最贫穷的农民群体之一。泰国的农村家庭还普遍背负着债务,泰国中央银行黄帕功经济研究院(Puey Ungphakorn Institute for Economic Research)的一项研究显示,超过90%的泰国农户平均负债45万泰铢,债务和依靠信贷来克服负担的恶性循环将他们推入了贫困陷阱。
二、泰国贫困与不平等问题的根源及其影响
在东南亚大部分地区,经济增长是减贫的主要因素。从数据上来看,贫困率的增加与经济增长速度的放缓有着密切的关系,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泰国前三次和最后一次(1998年、2000年、2008年以及2020年)贫困率反复上升是恰逢重大金融危机和全球性的新冠疫情流行导致的经济增长缓慢时期。但有时候经济增长并不一定意味着贫困率的降低,BadianiMagnusson和Sondergaard等人在研究了1988年至2013年期间导致贫困和不平等变化的因素之后认为,泰国的减贫2000年前是由经济增长推动的,2000年以后减贫的主要驱动力是农业。同时泰国2016年和2018年贫困率的上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结论,2015-2018年人均GDP增长了10.8%,但贫困人口反而增加了36.6%。根据官方估计,2018年的贫困人口比2015年多180万。
政治上的不平等也可能造成贫困与不平等问题,这与国家治理和参与重要决策有关。泰国人民没有平等的政治权力,政府的问责制和透明度都有待加强,民众的反映渠道有待进一步提高。泰国存在严重的腐败现象,根据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2022清廉指数(The 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报告,泰国在180个国家中排名第110位,得分为35分(满分100分),表明公共部门的腐败程度很高。公共部门存在腐败,没有人为弱势群体、边缘群体发声,只会进一步拉大差距。同时,泰国KKP研究(Kiatnakin Phatra Research)指出,在反映了表达意见和监督国家工作权利的新闻自由上泰国得分较低,在141个国家中排第113。此研究表示,该国人民拥有不平等的政治权力,进而导致经济不平等。
机会上的不平等或许是不平等问题在泰国根深蒂固的原因。机会上的不平等使得代际贫困无法阻断。虽然基本机会几乎普遍存在,例如小学入学率,但缺乏更高级的机会,例如上网。曼谷超过一半的6-14岁儿童可以共同获得所有机会(如教育、资产、基础设施),但东北部地区却只有10%的儿童能够获得所有机会。教育机会的不平等往往是生成长期持续的社会经济不平等的重要根源。Lathapipat和Sondergaard的研究就曾指出,贫困在户主受教育程度低或在农业部门就业的家庭中更为普遍。从教育水平来看,贫困的增加几乎完全发生在教育水平低的户主身上。超过一半的家庭由受过小学或以下教育的人担任户主。
虽然收入和财富的某种程度的不平等可能会激励贫困群体更加努力地提高自己的收入,但如果他们觉得再多的努力也无法显著提高自己或孩子的生活水平,这也会导致更大的挫折感。那些觉得自己没有从经济增长中受益的人可能会转向更暴力的抗议形式,据统计,从2020年到2022年,泰国发生了2000多起大大小小的抗议活动。在2023年9月份,新总理赛塔在泰北调研饮水工程的时候还遭到了一小群人的抗议。只要不平等现象仍然很严重,政府不愿意或无法帮助那些贫困落后的人,它们就可能对政治和社会稳定构成持续威胁。据统计,泰国社会91%的家庭面临债务风险,不少家庭存在资不抵债、入不敷出情况,对社会治安带来较大影响。
三、泰国历届政府致力解决贫困与不平等问题的举措
1975年开始,泰国政府出台过很多改善不平等与贫困现状的举措,主要的思路是发放生产资料,增加农民可支配收入、健全社会保障体系,保障农民福利,具体包括转移基金计划、百万泰铢乡村基金、强泰计划以及福利卡政策(见表1),这些措施都取得了不错的成就,但也存在着许多问题。
四、赛塔新内阁消除国内贫困与不平等之路怎么走?
10月24日泰国总理赛塔在盛泰澜大酒店发表了名为《泰国的未来,2024》(Thailand's Future 2024)的演讲。在演讲中,多次谈到泰国的贫困与不平等问题,并表示社会中的许多冲突,都是由经济上的不平等问题引起的。赛塔领导下的新政府充分认识到,泰国不断加剧的不平等现象将拉大贫富差距,加剧社会矛盾,影响经济增长,甚至成为冲突爆发的根源。因此,消除国内贫困,解决不平等问题是当前政府的迫切任务。
赛塔领导下的新政府充分认识到,内阁组建后,急需迅速解决当前紧迫的经济问题,且没有任何磨合期。新政府也必须立即着手落实为泰党提出的经济政策,以满足广大民众的期望,并重塑新政府上台后的信心。因此,组阁不久,赛塔政府立马出台了各种措施以刺激经济和恢复经济,来解决泰国人民经济上的不平等,主要举措有:
(1)复苏经济,以经济增长来推动减贫工作;
(2)建立高透明度政府,修订《宪法》,促进民主、公民参与和法治;
(3)降低农民生活成本,暂停农民债务;
(4)创造旅游收入,增加就业岗位。泰国与包括中国、哈萨克斯坦等国家实行免签政策,以吸引游客的到来。
(5)完善基础设施。对于基础设施,泰国新政府希望通过扩建机场和铁路将基础设施升级为全球标准。
消除不平等的一项重要举措是数字钱包(digital wallet)。根据数字钱包政策,16岁以上的人将获得10,000泰铢,人们可以在六个月内在离家4公里内的参与商店使用积分。每个人的一万泰铢的数字货币可以改变他或她的职业生涯。赛塔总理指出离家4公里是为了不让财富集中在曼谷地区,不使用现金也是为了不让钱留在大城市,并坚信该政策将为政府带来更多的税收。政府对该计划寄予厚望,预计它将在下一年刺激经济增长5%。财政部副部长朱拉蓬·阿莫恩维瓦特(Julapun Amornvivat)还表示,该倡议带来的经济活动将产生额外的税收,可用于抵消部分该计划的成本。但目前这一计划已被财政部宣告延期发放。
世界银行贫困与公平全球主任路易斯·费利佩·洛佩斯·卡尔瓦表示:“消除贫困是一项需要多方面的挑战”。“如果不改善人民的福祉,包括通过更公平地获得卫生、教育和基本基础设施,各国就无法充分解决贫困和不平等问题。赋予妇女、女孩和青年权力将最大限度地影响社区和几代人。政策制定者必须加紧努力发展经济,同时保护最脆弱人群和家庭。这包括加强对社会保护系统的投资。” 从长远来看,提供工作和就业机会是减少贫困和不平等的最可靠途径。
然而,经济上,经历3年新冠疫情打击,泰国正处于近10年以来的低谷。近年来,泰国经济竞争力持续疲软,经济发展速度低于东盟地区平均水平,尤其落后于印尼、越南等国。2023年第二季度GDP增长率仅1.8%,比第一季度放缓2.6%,远低于各经济研究机构基于旅游业复苏而普遍预估的3%。而出口业则连续3个季度下滑,较之上一季度降幅高达5.6%。泰国经济学家们认为,赛塔政府如果不能在接下来4个月内采取超常措施刺激经济,确保全年经济增长3%以上,泰国经济将面临极大困境。巨大的财政差距和不断增加的债务负担严重限制了新政府提供其人民所需服务的能力。
政治上,在竞选期间,为泰党承诺不与巴育、巴威政党合作,大选后主动与远进党脱钩,食言而肥,与公民力量党、合泰建国党联合组阁,令许多选民失望至极。如何再次唤起民意支持,消弭既往矛盾,加强政党之间、部门之间、文武之间、央地之间的合作和协调,以确保各项政策取得积极成果,是赛塔政府绕不过去的政治难题。为此,赛塔新内阁反复强调,其内阁将不懈努力全面、有效地改革行政审批制度,完善法律体系,为所有机关、个人、组织创造便利条件;制定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国家行动计划、可持续脱贫及农村建设国家行动计划等,旨在缩小各群体的差距,以及农村与城镇的差距,让贫困人口能够享受信贷优惠政策及社会民生政策。但要真正实现赛塔总理在9月5日就职宣誓仪式所言“将促进人人平等,将未来的泰国转变为一个稳定、繁荣和可持续发展的国家”之路,解决国内贫困、就业、教育、卫生等问题,确保公平机会,从根源上减少冲突和不平等现象之路依然长路漫漫。
学人简介:龚明青,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区域国别研究院研究助理,李涛,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区域国别研究院研究员
文章来源:东南亚学人微信公众平台稿件,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东南亚学人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