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AFP

金砖国家的“成熟化”加速多极世界来临
作者：伊波利特·福法克（Hippolyte Fofack）
非洲进出口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研究总监
来源：African Business，2023年8月22日

导语：

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金砖国家扩容成为重要议题。地缘政治版图是要在我们眼前重新绘制吗？

2001年，时任高盛经济学家的吉姆·奥尼尔（Jim O’Neill）创造了“金砖四国”（BRIC）这个缩写词，指的是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他指出，这些国家是发展迅速、人口众多且处于相似发展阶段的新兴市场，有可能极大地塑造全球经济的未来。

2010年圣诞节前夕，金砖四国邀请南非加入该集团。金砖之父奥尼尔曾认为南非经济体太小，不宜加入该集团。但如今，金砖国家涵盖非洲的地缘政治现实正勾勒出世界经济新秩序。南非的加入在这个缩写词中又添加了一个字母，形成了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金砖五国”（BRICS）。

此后的几年里，金砖国家逐渐成熟，成为七国集团（主要发达经济体）最重要的经济竞争对手，并有潜力推动地缘政治向多极世界快速过渡。

一、经济影响力不断增强

按购买力计算，金砖国家目前占全球经济活动的近三分之一，其对全球GDP的贡献已超过七国集团。这一地位正在不断增强，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最新估计，预计中国和印度合计将在2023年贡献全球增长的一半左右。

随着经济规模的扩大，金砖国家在国际贸易中的影响力也随之而来。中国是金砖国家最大的经济体，2013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中国已成为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等120多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这是美国几十年来一直享有的令人垂涎的地位。在全球10大经济体中，中国是其中8个最大的贸易伙伴，也是欧盟的单一最大贸易伙伴。

在效率优先的全球价值链时代，经济增长与贸易之间是正相关的关系，因此金砖国家的崛起，所对应的背景是七国集团的增长较慢。随着技术加速扩散，制造业基地转向“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特别是亚洲地区，而七国集团在全球贸易中的份额稳步下降。

由于强劲的购买力，七国集团在全球贸易中仍占据相当大的份额，但这一份额一直呈下降趋势，从1992年的45%以上降至2022年的30%左右。同时期，金砖国家的份额已从16%左右攀升至近32%，其中最大的飞跃出现在2002-12年期间。

这一升一降的影响已经体现在贸易和经济领域，但金砖国家的“成熟”，意义更为深远。在大国竞争和国际紧张局势加剧的时代，经济制裁和美元武器化将金砖国家推上了地缘政治舞台。尽管自2014年以来，在经济和金融制裁的重压下，俄罗斯与七国集团之间的贸易下降了36%以上，但俄罗斯与其他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却大幅增长，同期增长121%以上。在欧盟实施禁令后，中国和印度已成为俄罗斯石油的最大进口国。去年，中国与俄罗斯的贸易额达到创纪录的1885亿美元，较2014年增长97%，较2021年增长约30%。这一激增的背景是：在严厉的制裁之下，俄罗斯通过铁路把液化石油气的出口量增加了一倍多，这是其促进出口多元化努力的一部分。

尽管受到制裁，但出口增长正在支撑俄罗斯的经济扩张，根据IMF的最新预测，2023年俄罗斯经济预计将增长1.5%。金砖国家没有遵守西方主导的对俄经济和金融制裁，这种团结对俄罗斯来说是一剂良药。金砖国家向其创始成员国之一提供了贸易协助和其他救济，并在此过程中让西方制裁的作用大打折扣。

二、多极化的吸引力

阻碍制裁工具所产生的后果远远超出了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凭借在经济和地缘政治方面取得的成功，金砖国家越来越多被“全球南方”国家视为比不结盟运动更具吸引力的多边主义平台。成立于1961年的不结盟运动是一个由120个国家（几乎所有都是发展中国家）组成的论坛，但自冷战结束以来该组织已基本偃旗息鼓。

金砖国家的成功及其强劲的经济前景——在这些国家不断壮大的中产阶级的支撑下——赢得了其他国家的支持。很多国家在权衡加入金砖集团的风险和回报，集团扩容的动力越来越大。阿尔及利亚、埃及、泰国和阿联酋等40多个国家，其中还包括阿根廷、印度尼西亚、墨西哥和沙特阿拉伯等二十国集团的主要国家，在南非举办第15次金砖峰会前夕正式表示有兴趣加入金砖国家（译者注：8月24日上午，在第15次金砖峰会特别记者会上，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宣布，金砖国家决定邀请阿根廷、埃及、埃塞俄比亚、伊朗、沙特、阿联酋六国，自2024年1月1日起成为金砖合作机制的正式成员）。

如果说金砖国家的贸易团结有助于削弱西方制裁俄罗斯的有效性，那么在金砖国家新成员加入后，制裁这一服务于七国集团经济和地缘政治利益的工具就不那么奏效了。在零和博弈的全球贸易环境中，金砖集团的扩张还将加速七国集团以外的需求多元化，并减少成员国未来可能面临的地缘政治风险。事实上，成员越多，金砖国家扩张的网络化效应就越大。

本次峰会有可能塑造集团的发展轨迹，增强其在应对新挑战方面的作用，同时加速向多极世界的过渡。8月初，南非驻金砖国家代表阿尼尔·苏克拉尔（Anil Sooklal）在谈到此次峰会时强调了其变革潜力：“金砖国家一直是全球地缘政治架构变化的催化剂，从本次峰会开始，您将会看到这种变化。”

所有的目光都将集中在南非，金砖国家领导人正在审议一系列广泛的问题，这些问题远远超出了该组织最初的任务，即鼓励成员国之间的商业、政治和经济合作。在当前充满挑战的全球环境下——贸易战和科技战的升级，再加上供应链“友岸外包”，加剧了全球增长减速的风险——此次峰会的重点将放在新成员的接纳以及推进贸易和投资便利化等方面。

金砖集团与七国集团的分歧主要是气候变化时代的可持续发展、全球治理改革（特别是与IMF有关的改革）以及有序的去美元化进程。就去美元化而言，在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后，越来越多的新兴经济体正在探索以非美元货币进行贸易的方式。

包括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在内的越来越多的专家认识到，过度利用经济和金融制裁来推进美国外交政策可能会威胁到美元的霸权。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最近强调了这一点：“当我们使用与美元作用相关的金融制裁时，存在着将来美元霸权可能会被削弱的风险。”

三、新的储备货币

在金砖国家可能发行储备货币供成员国在跨境贸易中使用的背景下，去美元化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虽然金砖国家共同享有良好的国际收支顺差，也拥有建立这种货币的财政资金，但它们缺乏可持续实现这一目标的制度架构和规模。

即使假设其成员在地缘政治上完全一致并且更倾向于合作而不是竞争，采用共同货币也会带来一些挑战。正如目前世界第二大储备货币欧元的诞生所表明的那样，可能的障碍将包括：实现宏观经济趋同；就汇率机制达成一致；建立高效的支付和多边清算体系；建立受监管、稳定和流动性强的金融市场。

美国之所以能够在上个世纪强制使用美元，是因为其在二战结束后的霸权地位，而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美国国债市场的规模又得到了加强，而美国国债通常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储备资产。如果金砖国家希望提供有竞争力的替代方案，就需要就最先进的债券市场达成一致。该市场要足够大，才能吸收全球储蓄，并提供违约风险低的资产，剩余资金可以在不用于贸易时存放。

考虑到这些挑战，苏克拉尔在7月份时重申，金砖国家货币不会列入峰会议程，但会扩大以本币结算的贸易和结算。除了减少全球波动、交易成本以及地缘政治风险之外，金砖国家已经从跨境交易中使用本币中获得了巨大利益。即使在地缘政治风险加剧、充满挑战的运营环境中，本币的使用也有助于维持和促进成员之间的跨境贸易，并且还放松了与美元融资相关的国际收支限制，提振了本国经济。

尽管中国和印度可能有不同的安全利益，但它们都将从增加使用本币中受益。金砖国家已经开始使用本国货币进行双边贸易支付结算，沙特阿拉伯正在考虑与中国签署协议，以人民币结算石油交易。与此同时，印度正在将本币用于双边贸易支付和结算的范围扩大到金砖国家之外，邀请了20多个国家开设专门的Vostro银行账户（译者注：Vostro account指对方银行在我方开立的账户，即贵行帐、来帐），以卢布进行贸易结算。8月中旬，印度以卢布向阿联酋支付了第一笔石油付款，这是一项创造历史的举动。

四、打造新金融架构

好消息是，金砖国家已经拥有了为跨境交易创建高效、集成的支付系统所需的机构。金砖国家银行间合作机制（BRICS Interbank Co-operation Mechanism）为金砖国家的银行之间以本币进行跨境支付提供了便利。BRICS Pay是一种多币种数字国际支付系统，成员国之间的交易不再需要美元、欧元等“工具货币”，从而大幅降低了成本。此外，应急储备协议（Contingent Reserve Agreement）为面临短期国际收支压力或货币波动的成员国提供短期流动性支持。

正在牵头创建金砖国家共同货币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NDB）计划到2026年将本币融资比例从目前的22%提高到至少30%。新开发银行还将在减少金砖国家之间跨境贸易和投资的美元占比的共同努力中发挥重要作用。在本次峰会召开之前，该银行于本月早些时候发行了第一批南非兰特债券。

这两支债券，即10亿兰特（约合5310万美元）的五年期票据和5亿兰特的三年期票据，均获得超额认购，总共吸引了26.7亿兰特的投标。金砖国家同时在战略性地协调央行数字货币的发展，这将促进货币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并深化经济和金融一体化，这预示着在这个数字优先时代向一个多极储备货币的世界有序过渡。

扩大会员规模，预计将成为第15次金砖峰会的一个主要成果。这虽然增加利益分歧的风险，带来更多协调性的挑战，但也将大幅扩大该集团的消费能力，产生重大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影响。扩容将增加规模并促进从双边清算到多边清算的过渡，并最终实现共同的金砖国家货币，而这将解决使用本币进行双边贸易支付结算的一个主要挑战，即一旦出现贸易失衡，就很难使用这些货币。近期就有此类挑战导致双边贸易暂停的例子，比如印度以卢布结算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而俄罗斯积累了数十亿无法使用的印度卢布。

同时，成员国扩张将进一步削弱经济制裁的有效性，加速全球货币秩序的多极化。这个更大的群体最终将包括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大多数成员，这将增加与使用当地货币进行跨境交易相关的共同利益，并进一步减少以美元进行的全球贸易量。

可以肯定的是，制度安排的粘性，加之美国金融市场的广度和深度，使得美元主导地位在一定时期内仍将是全球金融架构的一个关键特征。但随着成员数量的扩大，金砖国家集团——这个吉姆·奥尼尔曾经认为的一小群快速增长的新兴市场，可能很快就会转变为一个非常强大的地缘政治联盟，而这将加速去美元化以及向多极世界过渡的进程。

第15次金砖峰会即使不是世界经济史上、也将是该集团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峰会之一：地缘政治版图正在我们眼前重新绘制。

原文题为：BRICS’ maturation hastens advent of multipolar world
原文链接：https://african.business/2023/08/trade-investment/brics-maturation-hastens-advent-of-multipolar-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