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7月16日，英国在新西兰正式签署并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从2021年申请加入，英国经历了两年的谈判，最终成为CPTPP第一个欧洲成员，并使CPTPP的覆盖范围拓展至环太平洋区域之外。通过分析英国加入CPTPP的动机和实现路径，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CPTPP这一国际经济组织的机制和其中博弈，为我国经济的进一步开放提供智力支持。

本文指出：英国在脱欧之后，将CPTPP作为“全球英国”战略的重要抓手，希望通过CPTPP，加强与亚太地区的经济往来，增强对国际经济规则的影响力，同时引导美国重回这一组织，并增加与其谈判的筹码。在面对知识产权、隐私保护等问题上的不一致时，英国选择了通过与已有成员国建立双边协议的方式，为问题寻找弥合途径，推动完成了谈判。

英国的加入，扩充了CPTPP的覆盖范围，使得这一组织的国际化程度进一步提升。这一结果增加了中国加入CPTPP的必要性。但另一方面，英国超长的谈判流程也延缓了中国的申请流程，目前正式谈判还未开启。作者提醒：为积极扩大开放，深入与国际规则接轨，中国应当密切关注英国加入CPTPP后各成员国的态度和动向，借鉴英国方案，灵活利用双边、多边磋商机制和平台，推动加入进展。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发此文，供读者参考。本文原刊于《国际经济合作》，仅代表作者观点。

英国加入 CPTPP 的动因、路径

及对我国的影响

文｜王蕊

来源｜《国际经济合作》

▲ 图源：互联网

《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CPTPP）是全球重要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协定之一，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一轮国际经贸规则重构的发展方向。英国作为CPTPP生效以来第一个正式申请加入的经济体，目前已完成相关谈判并达成协议。我国于2021年9月16日向CPTPP协定保存方新西兰正式递交加入申请，但至今尚未获准成立加入工作组启动谈判。密切关注英国加入进程，研究分析其经验和影响，对于我国及时调整应对策略、争取尽快启动加入谈判具有重要意义。

1 英国加入CPTPP的动因

英国正式脱欧以来，大力推动面向全球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并致力于加强与亚太地区的经济联系。2021年2月1日，英国向CPTPP协定保存方新西兰提交了正式加入请求，加入CPTPP成为英国政府的优先事项。究其原因，英国加入CPTPP主要基于对外战略、经济利益、规则制定等多重因素的考量。

（一）将CPTPP作为“全球英国”战略的重要选择

英国举行脱欧公投后，为了减轻脱欧的负面影响、重塑世界大国形象，提出并逐步形成“全球英国”（Global Britain）的外交理念，统领英国“后脱欧时代”的对外政策。2016年10月，时任英国首相特雷莎·梅（Theresa May）发表题为《脱欧后的英国：全球英国展望》（Britain After Brexit：A Visionofa Global Britain）的演讲，首次明确提出“全球英国”的概念，表示英国脱欧后不仅要考虑与欧盟之间的新关系，还要在全球范围内寻求更多的经济与外交机会。2017年10月，英国国际贸易部发布白皮书《为我们未来的英国贸易政策作准备》（Preparing for Our Future UK Trade Policy），表明英国脱欧后将拥有独立的贸易政策，致力于建立以自由开放和公平贸易为核心的“全球英国”。总之，英国希望利用其脱欧后贸易政策的独立性与灵活性，与更多国家开展贸易协定谈判和磋商，重塑全球自由贸易领导者地位。

CPTPP是世界主要的大型自由贸易协定之一，占全球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3%。涵盖亚洲、大洋洲、北美洲和拉丁美洲的11个国家，既包含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发达经济体，又包含墨西哥、马来西亚、越南等新兴市场经济体，且未来进一步扩员的空间较大，发展潜力与前景较好。早在2018年初，英国政府就表示要考虑加入CPTPP。虽然英国与多数CPTPP成员已拥有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从短期来看，加入CPTPP可获得的经济收益有限。但对于脱欧之后亟需重返世界舞台的英国而言，加入CPTPP符合其政策取向，有利于推动“全球英国”战略。根据模型测算，加入CPTPP将使英国对成员国99.9%的出口产品享受零关税，预计到2030年出口规模可增长65%。这将有利于英国在脱欧之后进一步拓展国际市场，展示其全球性自由贸易大国形象。

（二）借CPTPP增强英国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影响力

在“全球英国”战略中，英国在延续和强化与美欧传统关系的基础上，将战略重点向地缘政治与经济重要性日益增强的亚太地区倾斜。2017年7月，时任英国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在澳大利亚洛伊国际政策研究所发表演讲称，亚太地区占全球经济规模的三分之一、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二，增长潜力较大，并表示英国将更多参与亚太地区的经济活动。尤其是在美国积极推行“印太战略”之后，英国与之配合，不断增强在亚太地区的存在感，努力提高地区影响力。从经济层面来看，亚太地区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地区之一，英国希望通过深化与亚太国家合作，分享地区经济增长红利，借以弥补其脱欧造成的损失。

CPTPP是亚太地区最重要的自由贸易协定之一，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同为实现亚太自由贸易区（Free Trade Area of the Asia-Pacific，FTAAP）的重要路径，地区影响力较强。其成员中的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和墨西哥经济规模位居世界前20位，越南经济保持较快增长。CPTPP成员是英国在欧盟外重要的经贸合作伙伴，加入CPTPP有利于英国进一步密切与各成员的经贸关系，尤其是深化与新加坡、澳大利亚、加拿大、马来西亚、新西兰等英联邦成员的合作，并利用CPTPP贸易投资规则深度融入区域产业链体系，促进供应链多元化发展，增强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影响力。

（三）通过CPTPP提升在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

近年来，全球经济秩序处于调整变革之中。由于多边贸易体制受阻，以自由贸易协定为主的区域经济合作成为新一轮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主导力量。英国作为最早倡导自由贸易的国家，十分重视贸易规则制定，在脱欧后积极构建面向全球的自由贸易区网络，在稳定和延续现有自由贸易关系的基础上，加快推动与更多国家的高标准贸易协定谈判，以维持并提升英国在国际经贸合作中的影响力。根据英国商业和贸易部资料，英国与欧盟达成了《贸易与合作协定》，与非欧盟的67个国家达成了36个贸易协定。

CPTPP的前身《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被称为“21世纪贸易协定”。CPTPP虽然冻结了TPP的一些条款，但其总体规则标准仍然较高，是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的重要代表。除传统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投资等领域外，CPTPP还涵盖电子商务、竞争政策、国有企业、知识产权、劳工、环境等规则议题。英国作为非创始国加入CPTPP，虽无法对现有条款进行调整，但加入后通过参与协定条款的审议以及未来可能的升级，英国可将自身利益诉求融入其中，提升其在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而且，随着CPTPP的进一步扩员，英国可通过与申请加入的经济体进行双边磋商，间接推行有利于自身的规则标准。

（四）利用CPTPP增加英国对美国贸易谈判筹码

英美两国一直具有特殊关系，尤其在英国脱欧之后，美国对英国的重要性进一步上升，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也成为英国政府的重要事项之一。2017年7月，两国成立英美贸易投资工作组，以保证英国脱欧过程中两国企业商业合作的连续性，强化贸易投资关系，并为英国脱欧后双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奠定基础。工作组议题涵盖工业和农产品、服务、投资、金融服务和数字贸易、知识产权和执法、与贸易有关的监管问题、劳工与环境、可持续发展、中小企业等。2020年5月，英国与美国正式启动贸易协定谈判，希望进一步密切两国经贸合作关系。但双方在一些敏感问题上仍存在分歧。例如，在食品安全标准方面，英国强烈抵制美国的转基因作物和抗生素使用；在医疗服务方面，英国坚持在谈判中排除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基于英美两国的实力对比以及英国脱欧后双方依赖程度的不对称性，英国在双边贸易谈判中处于弱势地位。CPTPP在美国退出后由日本牵头，且涵盖加拿大、澳大利亚等美国重要盟友，英国加入CPTPP有利于拓展谈判选项，增加与美国贸易谈判的筹码，从而改善其谈判地位。同时，英国希望联合盟友说服美国重返CPTPP，如果英国率先加入此协定，一旦未来美国重返CPTPP，英国则会拥有更多优势。

2 英国加入CPTPP的挑战及推进思路

英国作为CPTPP生效以来首个申请加入并启动谈判的国家，缔约方抱有较高期望，需“模范”遵守所有现行规则，成为后续加入经济体的样板。时任日本经济产业大臣西村康稔（Yasutoshi Nishimura）在欢迎英国申请加入时明确表示，CPTPP规则必须无一例外地得到满足。这导致英国在谈判中的回旋空间相对较小，可能为其国内监管带来一定风险。

（一）英国接受CPTPP规则面临标准兼容性挑战

英国属于高度开放的发达经济体，接受CPTPP协定高标准规则不存在实质性困难。但英国现有法律法规及国际协定大多沿用欧式标准，而CPTPP主要采用美式标准，二者在监管原则和模式等方面存在差异，且欧式标准在知识产权、食品安全、隐私保护等方面要求更高，这使得英国加入CPTPP在规则标准兼容性上面临一定挑战。

（1）知识产权保护规则存在冲突

CPTPP知识产权保护章节的个别条款与英国现有知识产权规定存在冲突。在专利方面，CPTPP在确定发明是否具有新颖性时规定了较长的宽限期，即专利申请人在申请日前12个月内直接或间接公开披露的信息不会使发明丧失新颖性。而英国已加入的《欧洲专利公约》（European Patent Convention）规定，不丧失发明新颖性的公开披露信息仅限于申请日前6个月内他人的滥用或者展览公开。相比而言，《欧洲专利公约》比CPTPP的新颖性规定更加严格。在仿制药方面，CPTPP引入了强制通知程序，要求仿制药在提交市场授权申请时通知专利持有人，并为专利持有人在涉嫌侵权产品销售时寻求救济提供充足的时间和机会。这一规定可能推迟仿制药上市时间，并导致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药品价格上涨。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是英国的敏感领域，接受CPTPP知识产权规则可能对此产生不利影响。

（2）食品安全方面可能受到冲击

英国的农业和食品标准较高，在卫生和植物卫生措施的风险评估方面遵循“预防原则”，即允许在缺乏科学证据的情况下采取限制措施。而CPTPP的卫生和植物卫生措施遵循“科学原则”，要求以记录在案的客观科学证据为依据，并规定风险评估应考虑可合理获得的科学数据。CPTPP还鼓励采用国际标准，尽可能减少卫生和植物卫生措施对贸易的限制。这就意味着，英国如接受上述规则，将会提高出台进口限制措施的门槛，一些现有产品禁令或限制也面临被推翻的风险，例如激素牛肉、转基因食品和杀虫剂等。因而接受CPTPP可能使英国不得不放宽食品和农产品进口标准。同时，英国生产商如果继续遵守更高的农业和食品标准，其成本将会高于进口产品，进而面临更大的竞争压力，英国国内市场也可能由此受到进口产品的冲击。

（3）个人隐私保护方面可能存在风险

CPTPP的数据跨境流动规则属于典型的美式标准，强调包括个人信息在内的数据跨境自由流动，虽然允许以“实现合法公共政策目标”为由的例外，但也要求不能对贸易构成变相限制且不能超过必要限度在个人信息保护方面，CPTPP要求基于国际机构的原则和指南制定个人信息保护法律框架。而英国现有数据保护规则以《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GDPR）和《2018年数据保护法》（Data Protection Act 2018）为基础，基本沿用欧盟标准，注重个人隐私保护，对数据跨境流动的态度较为谨慎。英国脱欧后通过了欧盟的数据保护充分性认定，而目前CPTPP成员中通过这一认定的国家只有加拿大、日本和新西兰。这意味着大部分CPTPP成员尤其是发展中成员的数据保护水平低于欧盟标准，如果英国接受CPTPP的数据跨境流动规则，可能使英国数据在隐私保护水平相对较低的国家间传输，这对英国而言不仅存在个人隐私泄露的风险，还可能影响欧盟对英国数据保护充分性认定。

（4）数字产品非歧视待遇方面可能面临压力

CPTPP要求给予数字产品非歧视待遇，即缔约方给予另一缔约方数字产品的待遇不低于给予其他同类数字产品的待遇。其中，“其他同类数字产品”也涵盖非缔约方的同类数字产品。数字产品的非歧视待遇是典型的美式标准，体现了倡导数字产品公平贸易的价值导向。由于数字产品的内容与文化密切相关，欧洲国家基于文化保护的考虑，对文化领域对外开放较为谨慎，在贸易谈判中常常坚持“文化例外”原则，排除对视听服务的开放承诺。英国在此前达成的自由贸易协定中尚未给予数字产品非歧视待遇，如接受CPTPP这一规则，可能压缩其数字经济领域的政策制定空间，并使其相关政策被其他成员方质疑，甚至诉诸争端解决机制。而且，在与美国的数字贸易领域谈判中，英国也将面临更大压力，可能不得不接受这一规则，进而导致其在对美国数字贸易中处于劣势。

（二）英国内外并重推动加入CPTPP进程

从外部来看，CPTPP各成员方均对英国加入表示欢迎，希望借此提高协定覆盖面和影响力，并要求英国完全履行协定各项义务。从内部来看，英国国内对加入CPTPP大多持支持态度，但也存在一些质疑，认为英国加入CPTPP的经济收益有限，且担心会降低劳工标准和食品安全水平。英国政府从内外两方面开展工作，以降低各方疑虑，为加入CPTPP谈判创造有利条件。

（1）对外：英国将双边贸易协定作为加入CPTPP的“敲门砖”

CPTPP现有11个成员中，智利、日本、加拿大、新加坡、墨西哥、越南等六个国家已分别与欧盟达成双边贸易协定，秘鲁也作为安第斯国家之一与欧盟建立了自由贸易关系。英国脱欧后，为确保贸易的延续性，在上述协定基础上，与CPTPP成员重新签署了双边贸易协定（参见表1）。

为了更好地与CPTPP规则相衔接，英国参考CPTPP协定内容，分别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开展双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2020年6月17日，英国同时启动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其中《英国—澳大利亚自由贸易协定》（UK-Australia Free Trade Agreement，以下简称英澳FTA）是英国脱欧后首个从零开始、自主谈判的自由贸易协定，也被视为加入CPTPP的关键一步。英澳FTA于2021年12月16日最终签署，其各章设置与CPTPP较为相似，包含CPTPP涵盖的知识产权、国有企业、劳工、环境、电子商务等全部规则议题，仅个别章节名称有所调整，例如将电子商务改为数字贸易。该协定还包含CPTPP未涉及的三个规则议题，即创新、贸易与性别平等、动物福利和抗微生物耐药性（参见表2），虽均不适用争端解决机制，不具强制约束力，但体现了英国自由贸易协定的高标准。

《英国—新西兰自由贸易协定》（UK-New Zealand Free Trade Agreement，以下简称英新FTA）于2022年2月28日最终签署，其框架内容与英澳FTA高度相似，但基于新西兰的诉求增加了土著贸易议题（参见表2）。总体来看，英国已与除文莱和马来西亚以外的九个CPTPP成员建立了双边自由贸易关系，基本实现了国内市场的相互开放与规则标准的对接兼容，为其加入CPTPP奠定了良好基础。

（2）对内：英国积极回应国内关切并阐释加入CPTPP的利益

2018年7月，英国就可能加入CPTPP公开征求社会各界意见。从公众咨询的结果来看，英国企业、商业协会、非政府组织、工会等利益相关方最为关注的问题集中于加入CPTPP是否会对国家医疗体系、劳工标准、食品安全、环境保护以及透明度等造成不利影响。英国政府对上述重点问题进行回复和解释，并与利益相关方保持接触和对话，努力提高社会各界对CPTPP的认知度和参与度。

为了增强政策透明度并消除国内对于加入CPTPP的疑虑，英国政府于2021年10月专门发布了《英国加入CPTPP：英国的战略方针》（UK Accession to CPTPP：The UK’s Strategic Approach）白皮书，全面阐释英国加入CPTPP的战略考量、谈判原则以及经济利益等。总体来看，英国加入CPTPP可进一步拓展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市场，并借助现代化的数字贸易规则增强高科技行业的国际竞争力，提升英国在全球贸易中的地位。而且CPTPP的国有企业、环境、劳工等高标准规则符合英国诉求，有助于英国企业在海外获得竞争优势。根据模型测算，相较于2019年，英国加入CPTPP后15年左右，GDP将增加18亿英镑、出口总额增加20亿英镑、工资增加8亿英镑、福利增加12亿英镑，且数字经济、服务、金融以及汽车等相关产业将从中获得较多利益。同时，针对国内重点关切，英国政府承诺将在符合国家利益和国内优先事项的前提下加入CPTPP，在谈判中将确保对本国环境、劳工、动物福利和食品安全等领域的高标准保护，承诺对国家医疗体系相关药品和服务不予谈判。此外，英国政府还表示将推动与CPTPP成员的区域供应链和价值链建设，进一步深化与墨西哥、马来西亚和越南等新兴市场国家的合作，为英国创造更多出口和就业机会。上述措施有利于提高英国社会各界对加入CPTPP的支持度，有助于加入谈判的顺利推进。

3 英国加入CPTPP对我国的借鉴和影响

英国加入CPTPP开启了这一协定的扩员进程，目前英国已实质性结束相关谈判，我国是继英国之后第二个申请加入CPTPP的经济体，但至今尚未获准启动谈判。英国的加入进程对我国具有借鉴意义，同时也将对我国的加入进程产生重要影响。

（一）英国加入CPTPP程序是我国的重要参考标准

英国作为CPTPP生效后第一个申请加入并启动谈判的经济体，使协定扩员程序由书面文字转化为具体实践。CPTPP各成员方希望基于英国的加入谈判构建更加顺畅的扩员程序，因而英国加入进程也被视为其他申请方的重要参考标准。虽然我国与英国的国情存在较大差异，加入CPTPP的难度远高于英国，但英国加入的具体程序可使我国更加清晰地了解程序细节和要求，预判可能面临的风险和挑战，提前谋划应对方案。英国在加入谈判启动前，曾耗时两年多的时间在部长级和其他官方层面与11个CPTPP成员进行磋商，得到所有成员的支持后才提出加入申请。我国虽已提交加入申请，但尚未得到所有成员的认可，仍需开展进一步磋商，英国推动磋商与谈判的方式以及CPTPP委员会对英国加入资格的评估值得我国参考。

（二）英国解决核心关切的方式可为我国提供借鉴

英国在加入CPTPP谈判中面临知识产权保护、食品安全、数据转移等规则标准以及敏感农产品市场准入方面的挑战，通过与CPTPP各方的谈判磋商与利益交换，英国基本保持了其国内的高标准规则。根据《英国结束加入CPTPP谈判》

（Conclusion of Negotiations on the Accession of the UK to the CPTPP）的政策文件，在知识产权方面，英国确保《欧洲专利公约》等国际义务的履行不会改变国内有关宽限期的规定，但同时将促进宽限期的国际协调，每年向其他CPTPP成员报告相关进展情况。在食品安全方面，英国继续坚持其国内制定的动物福利和抗微生物耐药性政策，所有进口食品和饮料必须遵守其进口要求，且将判断个别CPTPP成员是否符合英国相关标准。在数据转移方面，英国不会改变或削弱国内对于个人数据保护的高标准立法，向第三方的数据转移也将继续受英国《2018年数据保护法》管辖。在敏感农产品市场准入方面，英国对牛肉、猪肉、鸡肉、糖和精米等敏感农产品进口数量进行限制，针对不同的CPTPP成员作出不同的准入承诺，且将部分双边自贸协定承诺纳入其中。

（三）英国加入谈判时长超过预期可能压缩我国加入的窗口期

当前，英国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对CPTPP现有成员而言，英国加入有望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美国退出所造成的损失，因而受到各成员的热烈欢迎和高度重视。各成员已达成共识，将英国加入谈判作为CPTPP扩员的优先事项。我国于2021年9月16日正式递交加入CPTPP的申请，虽得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新西兰等大部分成员的欢迎，但也有少数成员对我国能否达到CPTPP规则标准存在疑虑，CPTPP委员会至今尚未成立中国加入工作组，我国也未能获得谈判资格。

CPTPP加入程序规定，申请方需要与各成员进行磋商，协商一致后方能成立加入工作组。在此过程中，CPTPP委员会主席将发挥重要的引导和协调作用。根据2019年的CPTPP委员会决议，由完成协定核准程序的成员方轮流担任CPTPP委员会主席和副主席。从近期安排来看，2022年、2023年分别由新加坡和新西兰担任CPTPP委员会轮值主席（参见表3），上述两国均支持我国加入CPTPP，这是启动我国加入程序的重要窗口期。但英国谈判时长超过预期，直至2023年3月31日才实质性完成谈判，此后各方还将对相关法律文本进行核对并履行各自国内核准程序。这使得我国推动CPTPP委员会成立中国加入工作组的窗口期被大幅压缩，可能使我国加入进程面临更多不确定性。

（四）英国率先加入CPTPP可能提高我国加入门槛

从地缘战略层面来看，英国是美国的重要盟友，脱欧之后追随美国的意味更加明显。英国加入CPTPP不仅是“全球英国”战略的重要步骤，也带有配合美国“印太战略”的色彩。英国作为“五眼联盟”（Five Eyes Alliance）及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关系（AUKUS）成员，若成功加入CPTPP，可能会在美国的影响下与澳大利亚、加拿大等成员联手，使我国加入CPTPP面临“政治筛选”的风险。从经贸规则层面来看，英国经济开放度和规则标准较高，其率先加入CPTPP可能会提高我国加入门槛。一方面，英国接受CPTPP规则虽面临一些挑战，但主要源于自身欧式标准与CPTPP美式标准之间的差异，在其脱欧后，可采用更加灵活自由的政策接受CPTPP现有规则，并提交高水平的出价方案。我国加入CPTPP的出价可能被要求以英国为范本，导致在国有企业、电子商务、劳工和环境等规则领域以及服务与投资的市场准入谈判中面临较大压力。另一方面，英国的食品安全、隐私保护、知识产权等规则标准高于CPTPP，英国加入CPTPP可能带动成员方对我国整体要价水涨船高，导致我国谈判难度进一步加大。

4 启示及对策

英国加入CPTPP意味着这一协定突破了“跨太平洋”的地理区域，拓展至欧洲地区，协定影响力和吸引力将进一步增强，我国加入CPTPP的潜在收益也将进一步扩大。当前，受地缘政治因素影响，我国与少数CPTPP成员关系出现波动，启动加入谈判仍面临一定困难。因此，应密切跟踪英国加入CPTPP后的相关动向，研究其衍生影响，适时调整我国加入策略，争取营造更好的外部环境。同时，更要进一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深化关键领域改革，为加入CPTPP积累更多有利条件。

（一）密切关注英国加入CPTPP后动向，抱团争取非歧视性待遇

英国作为首个加入CPTPP的经济体，其推动谈判磋商以及解决核心关切的方式对我国具有参考和借鉴意义。应密切跟踪英国加入CPTPP后的相关动向，通过各种途径了解英国与各成员的谈判和博弈过程，深入分析其签署协定的具体内容，包括英国市场准入承诺水平、规则条款执行方式以及相关附函等，并据此及时调整我国的谈判及出价方案。同时，可与同为申请方的厄瓜多尔、哥斯达黎加、乌拉圭等国家加强沟通交流，在竞争中谋合作，共同敦促CPTPP委员会提高加入程序的公开度和透明度，并共同争取非歧视性待遇及合理的加入条件，避免相互比拼出价，以减轻加入谈判的竞争压力。

（二）借鉴英国加入CPTPP经验，以双边协定为切入点开展灵活磋商

英国将双边贸易协定作为加入CPTPP的基石，我国也可与CPTPP成员开展灵活磋商与博弈，借助超大规模国内市场的吸引力与经济发展红利，以双边协定为切入点，依托区域经济合作平台，增强各成员对我国政治经济制度的理解，努力争取更多支持，为加入谈判做好准备。具体来看，对于新加坡，可继续推进《中国—新加坡自由贸易协定升级议定书》及后续协定的有效实施，进一步扩大对新加坡的金融、物流等服务贸易市场开放，以国际陆海贸易新通道为平台深化中新互联互通合作。对于马来西亚、越南、文莱等东盟成员，可在中国—东盟框架下深化务实合作，借助产业投资与中间品贸易，密切产业链供应链联系，形成更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对于智利、秘鲁、新西兰，可推动我国与其双边贸易协定持续升级，纳入共同感兴趣的高标准规则议题，以证明我国有能力达到CPTPP标准。对于日本和澳大利亚，可在RCEP项下加强沟通与合作，以高质量实施RCEP证明我国的履约能力。对于加拿大和墨西哥，可分析研判其对我国的核心诉求，有针对性地开展双边磋商，努力减少《美墨加协定》（United States-Mexico-Canada Agreement，USMCA）“毒丸条款”对我国加入CPTPP的负面影响。此外，还可推动与英国启动双边自由贸易协定联合研究，为后续CPTPP框架下的双边磋商预作准备。

（三）综合利用多双边和区域等各类平台，为加入CPTPP奠定基础

我国在参与经济全球化时始终坚持多边贸易体制和区域贸易安排两条路径，在争取加入CPTPP的过程中也需同时推动世贸组织重点领域谈判与我国自由贸易区提升战略，为加入CPTPP奠定更好基础。市场开放方面，可考虑在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及升级谈判中进一步提升我国开放水平，放宽货物贸易市场准入，在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全面采用负面清单开放模式，进一步提高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水平，逐步达到CPTPP市场开放要求。规则议题方面，加强与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对接，努力推动加入《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igital Economy Partnership Agreement，DEPA），在双边或区域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或升级谈判中逐步纳入数字贸易、环境保护、国有企业、劳工等高标准规则议题，为加入CPTPP积累经验。同时，加快世贸组织《政府采购协定》（Government Procurement Agreement，GPA）谈判进程，积极参与多边领域的谈判与磋商，并在二十国集团、亚太经合组织、金砖国家机制等各类平台上积极展现我国对数字经济、绿色低碳等新兴领域规则议题的开放立场，努力为加入CPTPP营造良好的国际舆论氛围。

（四）加快重点领域改革步伐，对标CPTPP高标准规则开展先行先试

CPTPP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新一轮国际经贸规则重构趋势，与我国改革发展的大方向总体一致。CPTPP加入程序规定，有意加入的经济体必须证明其将遵守CPTPP所有现行规则，并作出高水平的市场准入承诺。我国2022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要积极推动加入CPTPP和DEPA等高标准经贸协议，主动对照相关规则、规制、管理、标准，深化国内相关领域改革。因此，需进一步加强国内重点领域改革与政策调整，扩大制度型开放，逐步适应CPTPP高标准要求，为未来谈判做好充足准备。可充分发挥国内各类试验区、示范区等特殊区域的制度创新功能，对标CPTPP高标准规则开展先行先试和压力测试。在北京、杭州等地打造数字贸易示范区，开展国际规制对接及跨境数据流动便利化试点，建立健全开放有序的数据跨境流动分级分类监管体系。在沈阳、青岛、武汉等区域性国资国企综合改革试验区，开展国有企业非商业援助规则改革试点，探索符合国际惯例的补贴方式。在其他有条件的自由贸易试验区和海南自由贸易港，也可进一步压缩服务贸易负面清单，积极对接CPTPP高标准规则，探索新发展格局下高水平开放的实现路径。

（五）参考英国白皮书，提高国内各界对CPTPP的了解和关注度

英国在加入CPTPP的准备过程中，积极征求国内意见，并专门发布白皮书，就加入CPTPP对国内各界进行解释说明。我国可借鉴英国做法，推动国内各界更多了解和关注CPTPP，为我国加入这一协定提供更广泛的支持。一方面，可借助国内宣传和实施RCEP之机，以RCEP与CPTPP对比分析的方式，向商界和产业界普及CPTPP知识，鼓励企业参与国内对标高标准规则的各项改革试点，并收集相关意见建议，为加入CPTPP积累企业层面的实践经验。另一方面，可进一步发挥学界和法律界的专业知识与研究能力，从不同角度就加入CPTPP对我国和各成员方以及整个区域的影响进行分析研判并提出对策建议，为国内改革及对外磋商提供智力支撑。

5 结语

近年来，美国推动实施“印太战略”，意图联合盟友重塑地区经济格局，对冲和降低我国在这一区域的影响力。2022年5月启动的“印太经济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 for Prosperity，IPEF）涵盖七个CPTPP成员，美国拜登政府希望借此平台打造“去中国化”的规则同盟。我国需要进一步与国际接轨，避免被排除在主流经贸规则之外，这也使得加入CPTPP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进一步提升。英国作为CPTPP扩员的首个经济体，其谈判经验对我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虽然我国加入CPTPP是一项长期艰巨的任务，但这一过程不仅可为国内重点领域深化改革提供动力，还可促进我国与国际高标准规则的兼容对接，争取在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中掌握更多话语权。因而，需高度重视英国加入进程经验及CPTPP扩员进展，加大对有意愿加入的经济体以及各成员方立场和诉求的分析研判，为我国加入CPTPP谈判做好充分准备。

*文章原刊于《国际经济合作》2023年第4期。

美国退出CPTPP, 却使英国更坚持“脱欧入亚”的反向操作?

文｜王蕊

来源｜《国际经济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