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作为东南亚地区的重要区域组织,东盟长期以来在处理地区问题中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本文作者以东盟在20世纪80年代处理柬越冲突的成果展开,分析了东盟应对区域问题的务实主义传统,并指出了东盟在国际战略形势变化中面临着诸如中美博弈的加剧和东盟成员国内部矛盾深化等困境和挑战。作者认为,东盟正身陷于一揽子麻烦之中——它不仅在近年来的地区和国际事务中缺乏冷静务实的态度,而且对成员国的草率扩张也正导致其实力下降。更重要的是,内部成员国间的矛盾与分裂也导致该组织变得愈发松散混乱。作为结果,东盟的中心地位已经摇摇欲坠,并且很有可能随着中美博弈的加剧而坍塌。本文是日经亚洲(NIKKEI Asia)的评论文章,原标题为《东盟需要恢复其原有的冷静现实主义》(ASEAN needs to get back its old hardheaded realism)。作者为新加坡外交部前常务秘书兼无任所大使比拉哈里·考西坎(Bilahari Kausikan)。
东南亚国家联盟处理地区问题的现实主义传统,源于20世纪80年代其对柬埔寨-越南问题的应对方式。1979年,越南与柬埔寨爆发军事冲突。这一事件是中苏交恶形势在东南亚地区的投射。东盟本不具备解决这场争端的战略影响力,但在十余年间,东盟调和两国矛盾的持续努力不仅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作用,而且也在国际社会中赢得了广泛声誉,并奠定了自身在东南亚区域中的地位。
在国际力量格局不断演变的背景下,东盟一直对地区问题的适度干预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地区组织致力于推动主要大国在制订解决方案时寻求共识、达成一致。如今,面对中美竞争愈演愈烈,再加上维护东盟内部成员国间的关系、协调国家和地区利益具有很大的复杂性,东盟需要重拾其在20世纪80年代处理柬越冲突上的务实立场和清醒态度,以团结合作应对大国竞争,从而成为处理关键地区问题的机制核心。
与此同时,东盟也需努力保持步调一致,动态地维持自身在东南亚区域的中心地位。就国际环境而言,从1989年柏林墙倒塌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导致全球化愿景幻灭,美国压倒性的主导支配掩盖了大国竞争的暗流涌动。然而,东盟在长期磨砺下练就的敏锐直觉却趋于驽钝,它将这一战略环境快速变化的特殊时期误判为一种“新常态”。
就东盟组织的自身发展而言,由于成员国扩张导致组织松散,东盟对地区利益冷静评估的能力开始下降,这导致它的中心地位不断面临着潜在威胁。20世纪90年代,东盟吸纳了越南、柬埔寨、老挝和缅甸作为新成员国,但这些国家并未充分被“社会化”,以致于它们不能完全适应该组织的观念和准则。《东盟宪章》本身并不能取代这一组织运作的非正式程序。新加入的成员中,只有越南具有与东盟原始成员国一样的冷静现实主义的世界观。
此外,国内政治形势日益复杂的趋势也使得内部因素对主要成员国外交决策的影响更为凸显。尽管如此,东盟仍然沉浸于自己仍处在地区事务核心的幻想中,由于对地区问题的客观立场逐渐动摇,一些决策和商议常常沦为纸上空谈和哗众取宠的作秀。
现在,随着战略环境的不断变化以及四边安全对话(Quad)和 澳英美联盟(AUKUS)等新组织的出现,如果东盟再不客观地评估自身对于世界大国的价值,并反思如何借此促进自身利益,那么这个组织就将面临着继续被边缘化的风险。
▲ 2007年11月东盟首脑会议通过了《东盟宪章》及《东盟经济共同体蓝图》,总体规划了东盟经济一体化建设的蓝图。
东盟应对2021年2月缅甸军事政变的策略就是其缺乏务实态度的一个例证。在该事件爆发两个月后召开的特别会议上,各东南亚领导人就缅甸问题达成了五点共识,以期制止缅甸各方实行的暴力、快速推进人道主义援助,并为东盟特使调解对话进程铺平道路。同年10月,由于东盟认为缅甸未能就五点共识取得任何进展,因此决定不邀请缅甸军政府参加东盟领导人峰会。
这就重蹈覆辙了历史错误。1988年缅甸军队镇压起义后,东盟批评西方对缅甸采取意识形态手段,但现在,东盟却采取了同样失败的政策,还摆出高高在上的道德姿态,却从未采取实际的行动计划。如今,东盟理论上只能试图通过与执政军政府对话来处理缅甸问题,但由于东盟拒绝与其接触,且并未提出有效的解困方案,导致东盟在缅甸问题中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除非东盟愿意支持内战,否则主动权仍由缅甸军方掌握。
▲ 缅甸军政府被禁止参加2022年金边东盟峰会
这种“软态度”并不局限于缅甸问题。回想此前,2022年,东盟“原则上”决定接纳东帝汶的战略目的是什么?东帝汶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约42%的人口生活在赤贫之中,每天的生活费不足1.90美元。该国近45%的经济都依赖于政府支出,而政府大约99%的收入都来自石油和天然气田。然而,由于新油田的开发已陷入停滞,人民对政府能力的疑虑也逐渐加深。此外,东帝汶的政治稳定性很脆弱。其国内政治仍然由该国七十多岁的第一代领导人主导,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继任规划。由此可见,对成员国再次草率的扩张只会削弱东盟的实力。
▲ 东帝汶总理(最右)参加了在印度尼西亚纳闽巴霍举行的东盟峰会
此外,处理缅甸和东帝汶问题的过程也可能加深东盟的内部分歧。泰国和老挝都与缅甸接壤,二者出于对地缘利益的具体考量,将无法承担无限期的罢工。而对于那些制定对缅政策响应最积极的几个成员国来说,比如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它们的担忧也许有理有据,但态度也是抽象模糊的。泰国已经在缅甸问题上自行其是,在东盟的约束框架之外召开区域会议。越南、柬埔寨和老挝也很可能紧随其后效仿泰国。后两者还担心,如果东帝汶加入该组织,东盟的援助分配将会被分散。
更重要的是,东盟内部海岛成员国和陆地成员国的分裂也可能会催化东盟内部的其他潜在矛盾进一步加剧。东盟对缅甸和东帝汶的处理方式暴露了其战略思考能力的缺陷,这将严重削弱东盟应对更为复杂关键的中美博弈问题的能力。如果东盟要继续借助其区域组织的形式来决定自己的未来,那么就需要重新找回对地区和国际利益进行务实评估的能力。
来源:民智国际研究院,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文章来源:东南亚学人微信公众平台稿件,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