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外交观察 | “宁王”与福特携手开创中美产业合作新模式

来源:经济外交学人时间:2023-07-13

作为最有潜力的电动汽车市场之一,美国既是特斯拉、通用等多家知名车企的总部所在,又在《通胀削减法案》下采取优厚的税收抵免政策,对各大动力电池企业极具吸引力。在此背景下,宁德时代于2023年2月宣布将与美国车企福特在密歇根州马歇尔市共建一座电池工厂。在美对华经济打压日趋激烈的背景下,该合作项目若顺利落地,将为更多中企在美开展业务提供合作模式、州政府互动等方面的宝贵经验。

一、美出台保护主义政策扶持本土电动汽车产业

在全球汽车产业正经历由燃油转向电动的动力革命之际,中美围绕电动汽车产业展开了激烈竞争。但在电动汽车的核心部件——动力电池上,美国已落后于部分东亚国家;在整车制造环节,中国的比亚迪及其他韩、欧厂商也正在对特斯拉的榜首地位发起挑战,对美国电动汽车产业构成巨大竞争压力。

为扶持本土电动汽车制造,拜登政府正通过产业政策大力推动制造业回流,并通过产业外交推动电动汽车的友岸外包。2022年8月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被视作上述手段的“集大成者”,为气候和能源相关项目提供了高达3690亿美元的支持。根据该法案细则,美政府扶持本国电动汽车产业的努力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建立可靠的关键矿产供应链。法案规定,每台新能源汽车可获得的抵免额度最高可达7500美元,并将该额度等分为两部分,提出了获得对应额度需满足的条件,其中之一是对动力电池原材料来源地的限制。法案要求自2023年起,电池原料中至少40%的关键矿产需在美或与美签署自贸协定的国家提取或加工、或在北美回收,该比例到2027年将升至80%。

第二,加强本土和近岸生产的能力。为获得另外一半的税收抵免额度,自2023年起电池组件至少50%需在北美制造或组装,并在2029年达到100%。有资格获得税收抵免的新能源汽车还需满足“在北美进行总装”的前提。在此规定下,由特斯拉上海工厂生产的电动汽车在对美销售时将无法享有该部分优惠。

第三,打击中国的电动汽车产业。法案提出,自2025年起,符合条件的新能源汽车不得包含任何由“受关注的外国实体”提取、加工或回收的关键矿物;自2024年起,不得包含任何由“受关注的外国实体”制造的电池组件。根据清单,受限实体包括由中国、俄罗斯、朝鲜、伊朗等国政府拥有、控制或受其管辖的公司,这将限制中国厂商在美开展相关业务。

上述限制性条款在利好美国制造的同时,也引发其盟伴的不满。由于美国几乎没有锂、镍和钴等动力电池关键矿物的开采或加工能力,该国的电池正负极材料产量也未达到世界的5%,美市场上大部分由外国厂商生产的电动汽车将无法享受税收抵免。

 


▲动力电池产业链地域分布。图源:IEA。

 

为弥合各方针对补贴条款的分歧,拜登政府积极开展产业外交,与日本在2023年3月签署了“加强关键矿产供应链的协议”,并与欧盟就组建“关键矿产买家俱乐部”开启谈判。美财政部通过补充说明扩大了法案的惠及范围,宣布与美签署此类关键矿产协议的国家也将被纳入“与美签署自贸协定的国家”范畴。这意味着源自日本的关键矿产将不再受法案中的来源地限制,进而满足获得部分补贴的条件。若美欧完成谈判,其欧洲盟伴也将享受该部分优惠。

通过内政外交双管齐下,美促进电动汽车供应链回流的努力开始显现成效。自拜登就任总统以来,大众、现代、丰田等国际企业累计已宣布超过850亿美元的新能源汽车、电池和充电桩投资。其中,宁德时代最大的国际竞争对手LG新能源在美拥有两家已投入运营的工厂,并将与通用汽车在田纳西州和密歇根州建成两家合资工厂,其产能布局遍布美国。有美国市场作为支撑,LG新能源在非中国市场的市占率已领先于宁德时代。而与此同时,宁德时代等中国厂商对美投资却面临众多来自美国的反对声音,其进军美国的步伐也因上述条款处处受限,在美国市场已然处于落后地位。

二、福特—宁德时代探索赴美投资新路径

近年来,美国政府不断强化对美投资的安全审查,导致中企赴美投资形势日益严峻。然而,中企若想跻身世界前列,扩展海外市场包括美国市场仍是题中应有之义,探寻进军欧美市场的新模式与新思路也是必要条件。福特和宁德时代的联合工厂或许可以成为中企在当前处境下的最优解之一。

2023年2月,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宣布计划投资35亿美元在美国密歇根州建设一座磷酸铁锂电池工厂,由福特投资建设并全资控股,由宁德时代提供电池技术专利授权及筹建、运营服务。该工厂将雇佣2500名员工,计划年生产能力为35GWh。对宁德时代而言,这种合作模式虽然不是海外投资的最佳方式,却是当前对政治风险妥协后的最优模式。宁德时代不参与股权投资,便于在程序上绕过投资限制,将项目实施的风险和获取政策优惠的阻碍降到最低。

尽管如此,美国仍然对该项合作疑心重重。福特—宁德时代项目在2023年1月最初计划选址弗吉尼亚州,但吃了“闭门羹”,其州长将这一合作关系比喻为“特洛伊木马”,并以国家安全威胁为由拒绝工厂落地。密歇根州的态度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其州长格雷琴·惠特默不仅允许福特—宁德时代选址密歇根,去年还批准了中国另一家电池企业国轩高科(Gotion)在当地投建动力电池关键材料工厂,这一投资约23.6亿美元,预计年产15万吨负极材料和5万吨正极材料。

福特—宁德时代工厂位于密歇根州马歇尔地区,该工厂及国轩高科工厂的选址距离密歇根州的底特律都不足百公里。底特律是福特、通用汽车总部,这座从前世界最大的汽车城盛极一时,如今却属于萧条“铁锈带”的代表城市。在新一轮电动汽车产业革命的浪潮中,密歇根显然希望抓住这一契机振兴汽车制造,也迫切需要中国电池工厂的支持。目前,中国的电动汽车及动力电池都领先世界,尤其是在动力电池产业链上,中国长期保持主导地位,2022年宁德时代和比亚迪的电池出货量占全球市场的一半。

福特—宁德时代和国轩高科两座中企参与的工厂都获得了州层面的大力补贴。2023年2月,密歇根州战略基金委员会(MSF)批准了向福特—宁德时代工厂提供2.1亿美元的关键行业计划拨款,还授予其为期15年、价值7.72亿美元的税收优惠。此前,国轩高科也获得了为期30年、价值5.4亿美元的税收优惠,以及1.25亿美元的关键行业计划拨款。3月,密歇根州众议院拨款委员会又通过了一项5.85亿美元的拨款,以支持建设福特—宁德时代、Our Next Energy、国轩高科三座电池工厂,三者分别获得2.1亿、2亿、1.75亿美元拨款,近期州参议院也通过拨款。3月底,密歇根州经济发展委员会还特批约1.2亿美元用于福特—宁德时代工厂在马歇尔的土地收购和准备工作,该州准备了一个1900英亩的大型开发场地,以期帮助密歇根州建设电池行业的产业生态。

三、福特—宁德时代合作模式:解药还是毒药?

福特—宁德时代合作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美国内部所谓“中国威胁”论调。在官方层面,美能源部长格兰霍姆在社交平台上对此明确表示支持,称将先进制造能力引进美国有利于提升竞争力。在民间层面,国轩高科在美所遭遇的阻力从侧面衬托了福特—宁德时代合作模式的优越性。由于福特的背书和全资地位,福特—宁德时代在美的舆论风向总体褒贬各半,国轩高科所面临的反对声音却十分巨大。4月初,支持清洁能源投资的密歇根州绿宪章乡镇监督员吉姆·查普曼计划会见国轩高科负责人,但由于当地民众计划集会反对,该会面不得不临时改为线上。此外,州参议院虽然于4月通过了对两者的拨款计划,但针对国轩高科的投票延缓了近一周。

此外,福特—宁德时代合作模式能绕过联邦的硬性规定,在不违背联邦法律的情况下,将选择权交给更为灵活自由的州政府。在国内产业地理竞争的逻辑下,一些州可能以振兴经济而非国家安全为先,倾向于支持当地设厂并出台补贴政策。这一模式在密歇根州的成功落地具有开创性和可借鉴性,据称特斯拉也希望与宁德时代以该模式在美建立电池工厂。

然而,该模式仍面临一定的舆论压力和潜在的投资安全审查阻力,中方的忧虑和福特的选择也给合作前景带来更多不确定性。第一,除受传统能源资本支持的民主党参议员曼钦表示反对外,共和党参议员卢比奥也在2月要求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CFIUS)审查宁德时代的技术使用协议,并在3月提出议案以禁止使用中国技术生产的电动汽车电池享受《通胀削减法案》的税收抵免。尽管这些行动并未受拜登政府和国会重视,上述议案未来通过的几率也极小,但系列表态塑造了项目合作的负面舆论。第二,《通胀削减法案》关于税收抵免的具体细则由财政部制定与执行,在落实过程中存在较大的变数。在美方反对对华依赖和中企受益的背景下,福特—宁德时代模式若铺展开来,未来可能引发美方更大的政治关注,并促使相关部门对相关法案细则作出更不利于中企的修改,增加对相关企业的技术合作与投资安全审查,进而挤压福特—宁德时代模式的实践空间。

“技术换订单”的模式也引发了中方担忧。尽管中方总体支持该合作,但也忧虑技术泄漏,因此将额外审查福特—宁德时代合作协议,以确保电池核心技术不会泄露给福特公司。此外,福特称将在2026年其工厂全面运营前依靠宁德时代生产电池,这意味着一旦福特工厂投产,该企业与宁德时代合作的主观意愿与需求或将有所下降。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这一合作模式能否助中企化解美方的壁垒与限制,还留待进一步观察。
 

文字编辑:李巍、罗仪馥
排版编辑:李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