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9年10月14日依赖,智利爆发了一场地铁涨价30比索引发的大规模社会骚乱。智利总统皮涅拉( Miguel Juan Sebastián Piñera Echenique)随即宣布首都进入紧急状态,认为智利正在经历一场战争并谴责示威活动中各类暴行。随后智利政府做出让步,总统皮涅拉向智利民众道歉,提出20条改革措施以回应社会诉求并承诺将在2020年4月举行全民公投以决定是否需要颁布一部新宪法。社会骚乱暴露出智利贫富分化的现象,人们重新审视新自由主义发展理念,智利模式和政府治理问题。新宪法如何帮助智利解决民生问题并化解这场危机?本期学者访谈我们请来香港大学拉丁美洲研究系助理教授芭芭拉·费尔南德斯·梅耶达谈谈她的看法。
梅耶达教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在您评论“智利之春”的文章中,你探讨智利持续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背后的结构性问题。另一方面,智利模式创始人之一,何塞·皮涅拉(José Piñera)声称这是一场政治危机,而不是社会经济危机,智利模式一直运行得很好。您对何塞·皮涅拉的观点有什么看法?您认为智利模式失败了吗?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我认为何塞·皮涅拉不是目前评论智利模式的最好专家,他既是总统的兄弟,又是养老金制度改革的策划者。这项改革使智利工人陷入窘困,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每月只能领取200美元。当皮涅拉在80年代初向皮诺切总统提出这项改革计划时,同时还有规定军队不会遵守新的养老金制度。如果皮涅拉的计划是公平且对国家有益的,为什么除军队外都实行养老金制度改革?智利目前的问题主要是因为社会经济精英完全忽视智利普通工薪阶层的处境。
智利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是由政权强制实施的,这意味着过去智利人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发言权,只能忍受所有结果。如果智利人无法维持生计,只有微薄的公共服务,还得依靠债务才能生存下去,很明显这是一个社会经济问题。将其归结为政治问题,这对大多数生活在不安中寻求改变的智利人来说不仅是不负责任,还是不尊重他们的行为。
我认为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的失败是因为它是为了精英的利益而建立的。的确,自1980年以来智利基础设施的迅速发展标志它在宏观经济层面的成功。然而,发展不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或者说共同利益。当把智利的国内生产总值与平均工资放在一起对比,同时参照智利的基尼系数,你会发现贫富悬殊的社会现象。智利人意识到需要改变现状,不仅是因为任何系数,而是因为不平等真切地影响到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1980年宪法是改革智利不对称的社会经济结构的障碍之一。该宪法秘密起草并在全民公投中通过,但这次公投的合法性受到怀疑,尤其是在缺乏选民名册的情况下。
总统皮涅拉承诺将在2020年4月举行全民公投以决定是否需要新宪法,尽管修宪过程由国会控制而不是示威者要求的立宪议会,皮涅拉政府仍不愿修宪,因为这被视为是对暴力威胁的妥协。您认为暴力抗议者是否破坏了智利的民主?为什么?
我认为至少可以通过两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是总统塞巴斯蒂安·皮涅拉作秀,自十月以来他公开演讲的内容十分重复。尽管宣布了一些新举错,结构性改革似乎不是总统议程的重要部分。有趣的是,这种缺乏行动的看法来源于一项调查结果。调查发现皮涅拉在他成为总统的第二年内履行了34%的竞选承诺,而另一项调查结果则显示他在第二任期仅履行256个竞选承诺中的25个,相当于10%交付率。然而,在10月18日后,这一比率上升至64%,这证明民众的抗议确实促使当局工作更努力迅速。皮涅拉总统在抗议后提出要研究由他兄弟设计的养老金制度,而在正常情况下政府需要花三个月才提出一项改革。
尽管如此,我敢说智利人总体上不希望对养老金制度进行改革,而希望完全转向另一种或新的制度。皮涅拉总统的提议是十分不可靠的,它试图确保养老金不低于贫困线,这不意味着老年人很快就会过上有尊严的生活。皮涅拉总统看起来没有坚定改变现状的决心,因为现状为他作为一名企业家获得成功创造条件,同时也造成那些不与他同处一个社会经济水平的人过上无法维持下去的生活。
有必要强调示威活动中出现暴行是在总统皮涅拉动用特种部队和军队阻止示威者(主要是中学生,即未成年人)抗议交通费上涨之后。工人们,大学生和其他许多人认为他们自己受够了,且独裁统治结束后许诺的改变没有实现,这才激怒了人们使用暴力。皮涅拉是示威者愤怒的主要对象,也是大多数批评的对象,原因很明显。但有一点需要提及,在政治方面他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
其次,认为“暴力示威者”会破坏智利的民主,这是假定他们是运动的领导者。的确,有一部分示威者毁坏公共和私人的财产,但是显然寻求改变和参与示威活动的大多数人是普通民众,他们绝不愿卷入任何事件。不幸的是,比起数百万人参与的和平游行,人们似乎更关注暴力行为。这是人们看待事件不同方面的问题。如在3月8日妇女游行示威中,据估计光圣地亚哥就有超过两百万的人参与和平游行,暴力事件很少。
自皮诺切政府和1980年颁布的宪法颁布以来智利的民主遭到破坏。该宪法规定必须达到三分之二的人数才能批准任何宪法修改。这意味着即使有变革的意愿,少数群体也会严重损害多数群体的意愿。这方面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水的私有化。智利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实行水资源私有化,人们通过拍卖购买获得水资源权利的国家。抗议运动的其中一个核心诉求是使水资源成为公共产品。2020年1月,该提案被提交至参议院,被认定为违宪。尽管24名参议员同意水是一种公共物品不能用来出售,但12名参议员持相反意见。这就是许多智利人认为需要废除1980年代颁布的宪法并起草新宪法的主要原因之一。
新宪法将在多大程度上产生影响?与目前的宪法相比,新宪法将改变或增加什么?一部新宪法是否会帮助智利彻底解决早就应该解决的社会政治问题-例如,有缺陷的社会福利制度?
我不是宪法方面的专家,但我确实认为民选议会需要关注国家如何为大多数人的福利服务,不论一个人的收入多少,都有一定的福利保障如高质量教育,医疗健康和体面的养老金的获得。1980年颁布的宪法是智利新自由主义的支柱,但这是一种残忍无情的新自由主义,它导致了我们今天的处境。留存的少数几个皮涅拉支持者的部分说法是,所有赞成新宪法的人都是左翼激进分子。这是以侮辱性的方式看待智利正在发生的事。
如果你参加示威活动,你会发现参加和平游行的人们来自不同背景,来自不同生活方式和城市的不同社区,有可能是圣地亚哥,瓦尔帕莱索,康赛普西翁,安托法加斯塔等。将所有多样性简化为一种意识形态是一个大错误,并且只会助推示威运动,进一步孤立皮涅拉和1980年颁布宪法的支持者。我认为,智利人寻求的,除了有一定的受到保障的权利外,还有人人都有机会的国家。这些不仅仅是空话,你的姓氏不决定你可以有更好的职位,你的努力不会因为你不上某所学校而遭到损害——这种优点实际上对我们社会有意义。
我的确希望新宪法帮助我们治愈过去在社会经济方面受到的创伤;我们必须看到这一过程如何展开,虽然有不确定的方面,但是那不应该激起对整个过程的否定。智利有足够多聪明的,做好准备的人们承担起草将在全民公投中通过的新文件的任务。这是一难得的机会,需要认真对待。
(转自:海国图智研究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