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彭博斯
一、1月6日的回响与“房间里的大象”：从未离开的唐纳德·特朗普
在去年11月16日晚，2022年美国众议院中期选举尘埃落定，共和党赢得众议院222个席位，民主党赢得213席，共和党仅以微弱优势重新成为众议院多数党，参议院则更是因在内华达州的失败而未能获得优势。共和党没有在众议院获得舒适的绝对多数，中期选举未能形成设想中的“红色浪潮”，而只是一个微弱的优势，使党内以“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为首的极右翼议员能够凭借关键的席位挟持议长选举，直到麦卡锡和他的盟友做出一个接一个的让步。根据《纽约时报》的统计，大约五分之一的共和党议员是自由党团成员。
同时，本次20名阻击麦卡锡成为议长的共和党议员中，有19位与自由党团有关联，有12位议员至今认为2020年总统大选的胜利被民主党所窃取，有17位议员在中期选举之前获得特朗普的公开支持。亚利桑那州众议员安迪·比格斯(Andy Biggs)更是曾直言其不会投票给麦卡锡。
辩论、争吵、妥协、退让，在经历15轮投票与最后时刻戏剧性的反转后，当地时间1月7日，美国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众议院议长木槌，创下了自美国内战以来众议院议长投票次数之最。上一次出现此种僵局，还要追溯到整一百年前的1923年，时任共和党议长弗雷德里克·吉列（Frederick Gillett）在第九轮投票得以当选。
麦卡锡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才赢得议长席位，这直接反映了2021年1月6日事件对两个月前的中期选举产生的影响。众议院共和党人试图忽视和驳回1月6日委员会的工作，许多众议院议长争夺战中的核心参与者是推翻选举的支持者。共和党内部对于特朗普及其极右翼支持者的路线之争尚无定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前总统就如同共和党内乃至整个美国政治中“房间里的大象”，尽管他已经不再担任任何职位，但其政治影响力依然举足轻重。
当第十四轮投票结束时，即使麦卡锡已经做出巨大让步，仍有六位顽固的共和党人不愿意投票给麦卡锡，此时直播镜头捕捉到了佐治亚州共和党众议员、特朗普坚定支持者玛乔丽·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高举手机的画面。不久后她也在推特上公开了照片，照片中她试图将手机递给此前一直给麦卡锡投反对票的蒙大拿州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罗森·代尔，对方则显得不屑一顾。关键却是，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名字的首字母缩写“DT”。格林后来也证实，她曾与她“最喜欢的总统”通电话，但拒绝详细说明特朗普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在这通电话后的第十五轮投票中，六名反对者转而改为弃权票，使得麦卡锡获得215票得以成功胜选。这让外界对特朗普在本次议长选举风波中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好奇。尽管在议长选举前的1月4日，特朗普就以公开支持麦卡锡，以格林为代表的一部分特朗普支持者也将票投给了他，但少数几个极右翼众议员依然不依不饶。作为共和党建制派中较为亲近特朗普的麦卡锡在此次议长选举风波中一直寻求特朗普的支持，“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应该怀疑他的影响力。他从一开始就支持我，”他说，这位前总统“全力以赴”，“他会打电话给我，他也会打电话给其他人”，同时“帮助获得最后的选票”。在麦卡锡当选后不久，特朗普也在其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祝贺了麦卡锡的胜利。双方的联盟在公开信息中依然持续，也没有明确证据显示特朗普有意利用其众议院支持者，但是本次选举显示了一个事实：特朗普在党内的统治地位已经减弱，派系依然根深蒂固的共和党的断层和裂痕正在逐渐重新暴露。共和党内的关键少数，特别是极右翼、特朗普支持者，已经成为了掣肘共和党推进议程的重要力量，或将持续撕裂共和党的政治生态。
二、多数服从关键少数：麦卡锡的代价是什么
麦卡锡通过一系列重大让步屈服于众议院自由核心小组的意愿，其中最为重要的让步，允许一名成员在任何时候发起动议强制投票罢免议长，事实上增加了少数议员对众议院事务的影响力。这让麦卡锡的议长之位时刻受到党内其他势力的威胁，尽管他们无法推举其他人选，但却拥有关键的否决权力，类似本次的议长选举僵局在未来的两年内或许将随时再一次发生。
作为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与右翼反对派谈判以换取他们的支持的一揽子计划的一部分，新的众议院共和党提议对立法制度进行改革，并准备对执法部门和国家安全机构进行广泛调查，利用他们在国会的新权力来审查可能存在的政府压制和惩罚各级保守派的行为，以审查共和党人所说的联邦执法机构在政治调查中的“武器化”问题。同时，共和党人制定了提高债务上限与控制税收和支出相结合的财务计划，面对未来几个月提高联邦债务上限的迫在眉睫的对抗，共和党人取消了所谓的格普哈特规则，该规则在过去允许众议院绕开对政治问题的投票，并自动增加联邦政府的借贷能力。在职务方面，麦卡锡向自由党团许诺军事小组委员会和卫生与公共服务拨款小组委员会的主席职位，并将众议员规则委员会的四个席位预留给自由党团，这一委员会控制着哪些立法可以进行全院表决，并控制着是否允许任何议员就财政开支立法提出修改。同时，麦卡锡也同意了讨论引入立法，将众议员的连任限制为三届，参议员的连任限制为两届的要求。
除了公开信息外，麦卡锡究竟将多少权力秘密地交易给极端保守派依然存疑。南卡罗莱纳州众议员南希·梅斯（Nancy Mace）在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面向全国”（Face the Nation）节目中说: “宪法进程被这些政治行动削弱了。”她表示，麦卡锡与极端派的幕后交易没有与其他共和党人交流，其他共和党众议员不知道议长将多大的权力让渡给了极端保守派，又做出了哪些承诺。
南希·梅斯与她的狗Libby在众议长投票现场图源：Chip Somodevilla/Getty Images
三、众议院共和党人的未来
可以预见的是，面对民主党控制的参议院和白宫与内部分裂，未来共和党在众议院的议程推进不会过于顺利。麦卡锡的难点在于，在拿起木槌之前，他就被证明是软弱的，为自己赢得了一场悲惨的胜利，他将持续为他的巨大让步付出代价并遭到批评。“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随着麦卡锡的让步，类似这一次引人入胜的“投票戏剧”进行的斗争在未来或将重演。极端保守派很可能在未来的立法与选举过程中故技重施，逼迫做出更大的利益让步。
已经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麦卡锡在财政方面的让步，是否会导致联邦政府触及31.4万亿债务上限时两党无法达成共识，进而引发更大的政治经济问题依然是个未知数。财政部长珍妮特·L·耶伦（Janet L. Yellen）警告说，如果立法者不采取行动提高法定债务上限，她将不得不在周四开始采取“非常措施”继续支付国家的账单。众议院共和党人抵制取消债务上限可能会使财政面临风险，并预示着今年华盛顿内部将就支出和赤字展开激烈斗争。
长期以来，“民主党人恋爱，共和党人站队。”（Democrats fall in love and Republicans fall in line.）是美国政治的特征之一。民主党被认为是一个松散的联合集团，由经常自相矛盾的难以驾驭的利益集团组成，共和党人被认为是更具凝聚力的政治力量。而这些天来，局势似乎已经逆转。2016年特朗普的胜利让反建制派占据上风，但随着特朗普的失败，建制派又暂时在台前占据主导权。共和党的反建制派表现得越多，就越会失去曾经忠诚于机构的选民，并获得不信任他们的新选民。共和党不同候选人获得的选票已经事实上来自于分化的选民群体，那些来自更极端保守选区的共和党人未必会同意建制派共和党人主张。相比于民主党更明确的公共政策目标，不同共和党人之间更多的共识在于反对现有政府的自由主义立场，这使得共和党必须向极端保守派开放大门，并且很难拿捏边界与火候。共和党被夹在作为一个围绕反对政府和民主党为共识起来的政党与作为一个必须在两党制的结构中与民主党合作执政的政党之间，两种角色存在着无法解决的矛盾。
对于共和党人来说，未能赢得预期的众议院多数席位以及在参议院失利的痛苦应该引起更多的反省和反思，但就目前的趋势而言，共和党的内斗将成为2023 年不可错过的政治故事情节。
参考资料
1.Speaker, Speaker, What Do You See? I See MAGA Looking at Me.，by Gail Collins and Bret Stephens
https://www.nytimes.com/2023/01/09/opinion/speaker-kevin-mccarthy-president-biden.html
2.Kevin McCarthy, a divided Republican Party and the curse of Jan. 6，by Dan Balz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3/01/07/jan-6-kevin-mccarthy-house-speaker/
3.How each House member voted for speaker in 15 ballots, By Kevin Schaul, Nick Mourtoupalas, Kati Perry and Hannah Dormido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interactive/2023/vote-results-house-speaker/?itid=lk_interstitial_manual_6
4.Republicans Prepare New Rules, but Fixing Congress Isn’t So Easy，By Carl Hulse
https://www.nytimes.com/2023/01/08/us/politics/house-republicans-rules.html
5.What McCarthy’s concessions could cost him — and the GOP，by Aaron Blak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3/01/05/mccarthy-concessions-gop/
6.Rep. Marjorie Taylor Greene passed a phone with Donald Trump on the line to an anti-McCarthy rebel on the House floor，by Alia Shoaib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mtg-trump-perfect-phone-call-house-speaker-crisis-2023-1
7.Three Reasons the Republican Party Keeps Coming Apart at the Seams，by Ezra Klein
https://www.nytimes.com/2023/01/15/opinion/mccarthy-republicans-coming-apart.html
作者简介：曹景麒；北京大学国际政治学本科生；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