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列宁:建立国际新秩序事关俄罗斯的生死存亡

来源:欧亚新观察时间:2023-02-23

近日,俄罗斯科学院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首席研究员、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德米特里·特列宁(Dmitry Trenin)在"今日俄罗斯"网站撰文分析称,将俄罗斯欧洲化并在欧洲占据一席之地的旧战略已经不再适用,能否建立一个新的国际秩序,关系到俄罗斯的生死存亡。为此,俄罗斯必须首先彻底与西方决裂,在国内进行改革,并在乌克兰取得胜利。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重要的是要明白,西方对俄罗斯的代理人战争不仅仅是我们数百年关系中的又一次轻微碰撞,而是一场深刻而持久的冲突,具有长远的后果。从彼得大帝开始的将俄罗斯欧洲化并在欧洲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旧战略已经不再适用。

政治和战略哪个更重要?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定义一下这些术语。前者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术语,它涵盖了广泛的含义:从政治进程到战术性质的最小的机会主义步骤。此外,政治不仅可以指单一地区的活动,还可以指无数的话题,如以色列的国内政治、太平洋地区大国的政治,或21世纪前25年的全球政治。

相比之下,战略的概念要狭窄得多,也更加明确。它有两个主要组成部分:主体追求的目标,以及为达到目标而选择的一般路径。战略对环境非常敏感,并不断调整,但朝着目标前进的具体细节属于战术。与政治不同,政治起源于民政管理,并涉及与在同一领域运作的其他力量的互动。源于军事的战略涉及抵抗,也就是说,对手必须在场。

普鲁士军事理论家卡尔·克劳塞维茨(Carl Clausewitz)有一句名言:战争是政治通过其他(即暴力)手段的延续。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战略是指军事战略,它严格地从属于作为最高范畴的政治。后来,这个词的用法变了,战略越来越被理解为更高层次的政治,而政治通常被理解为政治策略。

***

有了对这些概念的解释,我们现在可以问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在这个世界发生了根本变化的时代,战略的意义是什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条清晰的路径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目标是海市蜃楼,而通往目标的路径是条死胡同,那该怎么办?或者,在正确地确定了运动的终点并规划了路线之后,战略家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或大或小的障碍(克劳塞维茨定义中的“摩擦”),使他偏离了路线,又该怎么办?因此,所期望的目标必须是现实的,而实现目标的方法也必须是多样的。

众所周知,现代世界已经进入了一个危机重重的时期:大国竞争和新的竞争参与者在全球舞台上涌现的敏感时期出现的地缘政治危机;经济和金融的区域化所带来的经济危机;西方所痴迷的观念无法变成普世价值,西方内部传统与创新之间的斗争,以及西方与东方、南方和北方的俄罗斯等等之间的斗争所带来的价值观危机。影响每一个危机的进程和结果的一个主要因素是从计算机科学到生物工程等各个领域里技术的爆炸性增长,这些情况使得我们不仅很难预测事件的一般进程,甚至我们也很难正确定位来处理其后果。

因此,在处理我们这个时代的危机时,陷入幻想是特别危险的,随波逐流、无所作为也同样是鲁莽的。所以,战略家(计划者和领航员)和政治家(飞行员)必须共同努力,并且彼此之间要保持非常密切的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对战略家来说,重要的是首先确定全球发展的主要趋势,从而建立一个设定目标的框架。接下来,他们必须考虑到可用的潜力,将他们国家可能的和现实的目标“纳入”这个框架。由于战略从根本上不同于计划,因为战略需要考虑到对手的行动,战略家必须想象对手的战略,并确定一条击败对手的途径,或者至少找到另一条战略成功的途径。

当战略家放眼未来时,政治家必须观察此时此地的问题。局势在不断变化,在危机中,尤其是同时有几个危机出现的时候,局势变化就会非常迅速,而且往往出乎意料。政治家要确保权力的平衡,尤其是在他自己的国家,使其仍然有利于所选择的战略。毕竟,设定目标永远是当今政府的特权。人事变动通常意味着重新考虑,或者至少调整目标,从而调整实现目标的手段。政治家也有义务密切关注外国行为者的行动,并从国家战略的利益出发考虑这些行动。

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似乎都相当抽象,让我们把问题变得尖锐些。在乌克兰军事行动开始一年后的当前形势下,俄罗斯的战略和政策应该是什么?

***

让我们从评估当前的形势开始。这场冲突的影响之一是俄罗斯所处的外部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它与西方集体及其盟友的政治关系已变得公开敌对,在乌克兰的武装冲突是西方针对俄罗斯的代理战争。

俄罗斯与世界这一地区的经济关系受到了永久性破坏,并且正在像玛氏巧克力棒一样萎缩。文化、科学、体育和人道主义联系被严重削弱,信息战达到了最大强度,欧洲的铁幕被重新建立,不过这一次是由西方重建的。

然而,俄罗斯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它在许多领域与世界上新的权力中心以及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其他国家保持和发展伙伴关系。国际社会的这一部分包括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那里居住着大多数人口,而且全球经济的一半以上集中在那里,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称其为世界多数。当然,我们要有一个明确的理解,这个多数并不是一个集团,其成员不是俄罗斯的盟友,他们主要以国家利益为导向,并深深融入全球经济和服务于全球经济的以西方为中心的机构,这极大地限制了与俄罗斯的互动。

外部循环的巨大变化导致了俄罗斯内部也发生了深刻变化,以出口原材料和进口技术为主的旧模式已经行不通了。建立在自由主义的美国-法国模式基础上,然后在实质上而不是形式上或多或少成功地适应了国内传统的政治体系,显然也需要一次深刻的改革。苏联解体后,主导这个国家的实用主义和金钱崇拜的准意识形态被证明是有缺陷和有害的。简而言之,与西方世界一体化的历史取向的终结从逻辑上要求俄罗斯重新定向自己。但是,“重新定位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里所说的自己是指哪个“自己”?是指苏联,还是沙皇,或者是指其他?

俄罗斯制定长期战略的先决条件是赢得在乌克兰持续冲突的胜利,这种胜利的最重要的标准是能够保证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导致新的战争爆发。相反,假设俄罗斯可能会失败,那这场失败可能会引发国家的不稳定,并伴随着俄罗斯国家的解体。因此,在当前的冲突中,俄罗斯面对的风险事关生死存亡,从根本上说,要高于美国及其盟友面临的风险。

这本身就是一个有利于俄罗斯的因素,但它肯定又不能保证俄罗斯一定会取得成功。

战后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应该是巩固其作为世界主要强国之一的地位,这是生存和安全的条件。它需要一个充满活力的经济和自己拥有的技术基础,这对于21世纪世界的真正主权、受过教育和健康的人口、基于大多数人共同价值观的社会以及团结与公正的原则是绝对必要的。它还必须有一个确保权力统一的政治制度,这个制度以主要社会团体、意识形态领域以及部门、区域和地方利益之间和谐合作的原则为基础,依据法律解决冲突。

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路径主要在国内,其关键部分是形成一个致力于为国家服务而不是仅仅为自身服务的精英阶层。一个关键点是国家元首的选择,这种选择不限于选举程序本身,还包括候选人的选择和培训,对他们在不同职位和情况下的培训,以及继承最高权力的规则和规范。地方政府应该尽可能对公民开放,并有能力处理问题,这是整个权力结构的坚实的民众基础。

我们甚至都不必在这里概述一项战略在经济和金融、科学和技术、价值观和文化方面的主要推动力。然而,为了确保战略愿景不像通常那样停留在纸面上,战略家必须要么是一位老练的政治家(首选),要么能够与一群经验丰富的老练的政治家密切合作。

同样,我们必须明白,战略是一场斗争,不仅是与环境的斗争,也是与非常具体的利益和作为利益承受者的人作斗争。政治是获得(并保持)领导力的艺术,而战略,用俄罗斯著名的军事家、战略家亚历山大·苏沃洛夫的话说,是胜利的科学。

就外交政策而言,俄罗斯实现上述目标的战略,即成为一个主要的世界角色,除了其他许多明显的事情外,还意味着积极参与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秩序,这个秩序不允许世界由任何一个国家或一个由一些国家组成的集团来统治。

这对于俄罗斯来说是一项不可能独自完成的任务,这就是为什么有必要通过发展金砖国家(BRICS)、上海合作组织(SCO)、欧亚经济论坛(EAEC)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等非西方国家的现有机构和实践来启动和平建设努力。这是一项巨大而复杂的任务,需要许多国家的协调努力,但正是这种努力,为建立适合21世纪上半叶现实的政治、经济、金融和其他机构奠定了基础。

原文题目:Dmitry Trenin: Why building a new world order is now an existential issue for Russia
原文出处:https://www.rt.com/russia/570912-building-new-world-order/
编译:鲁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