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杂志封面,第一卷第一期,1915年出版。上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书印和吴弱男捐赠的。摄于北京新文化运动纪念馆。来源:commons.wikimedia.org
一百多年前,在北京的知识文化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辞,那就是「赛先生」,这位「先生」虽然不是一个真实人物,影响比起一个真实人物却要大得太多了。「赛先生」的谐音来自一个外来的英文字(science),借用这个外来谐音的「先生」,为的是给我们当时面对万般挫折、屈辱,看似百般无望的社会文化,带来一些教化,那也是当时「五四运动」所要提倡的一个「启蒙」。
「赛先生」带来的思想启蒙,是很容易了解的,因为当时许多人并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个被称之为「赛先生」的「科学」,其实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尽付阙如的一个思维面向,那个面向出自相对我们来说,欧西的那一个传统,也因此,其实在我们的思想语汇之中,也就并没有「科学」这个词汇,还是由日本的汉字中借用而来。
日本学习欧西思学体制,在东方倏然兴起的成功典范,自然给多少世纪来曾经是日本效模典范的中国,棒喝冲击,因此也就立时的援引了这个「科学」辞汇。最早由日本京都派哲学大家西周首用的「科学」,其意不过指的是「分科之学」,橘逾淮为枳,「科学」到了中土,居然成为一个新意义的「名词」,成为无比神圣的一个词汇,弄到最后,甚至带来负面的教条作用,我曾经写文章论列纠思,一直到了近年,此种「科学」的「教条意识」,才稍歇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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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先生」这个拟空的名词,走入我们社会文化的内涵之中,其实还是晚近之事。生活在现今的北京,关心科学文化在社会中的影响,就一定会知道现在北京的一个网络「公号」《赛先生》,这个名为《赛先生》的网络意见平台,事实上是一个网络平台的代表之一,与之类似、选材稍有区隔的还有一个《知识份子》,可以说是分进合击,针对与科学文化相关议题,刊发文章议论,引起讨论回响,让当年那个由西文里请来的《赛先生》,不只是落地生根,还能开枝散叶,长出了一片生机。
《赛先生》的成功,有着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时机,起源大概也就是近十年来的事。天时、地利主要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以及相对美国来说对科学的大力投资,这个外在的大势,也引致了人和的加成效果,那就是改革开放后到海外追求科学深造的人才,在科学研究上卓然有成,大放异彩,许多因素也让他们如鲑鱼洄流般的回归故土,筑巢产卵,孕育新生世代。
饶毅,生物学家,北京大学、首都医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首都医科大学校长、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大学理学部主任,北京大学-IDG麦戈文脑研究院创始所长,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生命科学联合中心创始主任,北京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创始主任,西湖大学创校校董会成员 。来源百度百科
在这个引致回流的大潮中,有两个关键代表人物,那就是饶毅和施一公。两人四十岁左右在美国一流大学坐上讲座教授时,回到中国,无论是就他们能给中国科学带来的帮助来说,或是引领气氛风潮而论,都不是更早一批所谓学成归国者所能望其项背的。而且他们是早其心的,因为十年之前,饶毅还在美国,就已经牵头创办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论坛,主要就是讨论大陆科研问题为主。
十五年前,饶毅和施一公先后回到北大与清华,主持两校生命科学院,实行进用人才和研究的新标准,顿时气象一新。二〇一〇年两人受邀在美国《科学》杂志上撰写社论〈中国科研文化〉,批评中国大陆科研文化影响科研经费的分配,造成科研成果不彰。此文挑战中国大陆的学术体制,可说是「炮打司令部」,难免引起议论,不过文章在《科学》杂志刊出当天,也上了中国科学院出版的《科学时报》,显然是得到中国科学院的一种背书。
饶毅和施一公来年受推荐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双双落选后,饶毅发表事先写就的文章,对施一公落选表示不满,对自己的落选表示尊重和感谢,并表明不再成为院士候选人。之后他教学研究,不改关注大陆科研初衷,他以敢言著称,成为大陆学术界出名的「异议份子」,他的议论引起甚大的关注讨论,支持他的人很多,他在北大毕业典礼的一席简短致辞,不但当时引起轰动,多年来一再传颂,更见出饶毅的一种「不同凡响」的影响力。
以《知识分子》为核心的议论平台,搭配性质相辅相成的《赛先生》,经历前几年大陆科学文化媒体市场经营与受众反响争议冲击挑战,目前得到社会支持肯定,走出一个财务充盈与经营稳健的模式,其成功程度与速度之快,一如大陆近年的许多经验,而造就如此局面的众多因素之中,饶毅正是一个很关键的「异数」。
饶毅虽然主动放弃候选「院士」的学术「仕途」,仍被选为名校北京医科大学校长,然而学界最常听到的却是他在《饶毅科学》平台上直白的批判,由对基因定序公司老董的訾斥,到炮轰中国科学院要创立一个研究所的理路不通,而且他坚持在线,面对反对声音,有攻有守言之有据,不避讳也不激愤,如果以所谓言论自由的高度与深度而论,同是华人科学社群的台湾与香港,是远远瞠乎其后的,这些辩诘争论给大陆生医界带来的冲击与反思,要比数十几百篇论文来得更深远的。
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到当时在《知识分子》公开上线的一个《科学春秋》平台,开创《科学春秋》的科学史专家刘钝,以「古今天意写春秋」的发刊辞,强调科学与文化的交互影响,以及在长远历史中所显现的历史意义,我认为,对于《知识分子》今天能在社会上所挥的影响力道,有着不容抹灭的潜藏意识。
科学家主导思维讨论的盲点,是他们被太多强势的科学本位知识主导,忽略或根本藐视科学知识受到社会条件影响的因素,这在饶毅的许多论点中明显可见,尤其是以一种近代生医知识权威,不经意流露出对于传统中国医学的一种不以为然。
莫说中国医学是我们特有的文化瑰宝,也已经得到普世相当的肯定,而且在科学进展道路上,我们学得的教训,一向是多数要服从少数,而不是少数服从多数。
作者:江才健,台湾著名资深科学文化工作者,曾为《中国时报》科学主笔,《知识通讯评论》发行人兼总编辑,现为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兼任副教授。
来源:《科学手记》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