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文章来源于《技术权力、技术生命周期与大国的技术政策选择》，载《外交评论》2022年第1期，第59-88页。
权力斗争是支配国际关系运转的基本法则。但在大国无战争时代，高度对抗的军事行动已逐渐淡出权力斗争的舞台，原来作为辅助手段的技术竞争则成为了争夺权力最重要的方式。技术竞争与传统地缘和军事领域的竞争最大的不同在于，技术的更新迭代速度非常快，主导国的技术垄断通常与崛起国的跨越式发展交织在一起。随之而来，技术标准制定权也日益成为国际制度竞争的重点。这些事实表明，我们需要新的知识和分析框架来理解技术竞争这一大国战略竞争的新形式。

作者：张倩雨，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

一、分析框架

大国技术竞争，是指国家行为体综合运用各类政策措施争夺技术权力的过程。技术权力可分为三类：一是“卡脖子”的强制性权力，它是因技术安全化而产生的一种技术权力类型；二是“自行其是”的网络性权力，它与技术作为一种生产要素在跨国流动中形成的网络化结构相关；三是“设定游戏规则”的制度性权力，它源于技术作为一种知识的本质性特征。

技术生命周期是指一项技术从诞生至发展成熟直至最终消亡的全过程。一个完整的技术生命周期包含萌芽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四个阶段。三种类型的技术权力在一个技术生命周期内出现的时间并不相同：

新型尖端技术一经问世便将赋予技术主导国强大的“卡脖子”的技术实力，即使技术主导国并不谋求对他国实施这种强制手段。因此，强制性权力将贯穿于技术生命周期的始终，并随着新型尖端技术使用场景的拓展和采用国家的增多而不断提升。

网络性权力则一般要在技术投入商业应用特别是实现规模生产后才能发挥作用，并随着产业链价值链的形成和特定技术标准的确立而进一步增加。

制度性权力是在技术发展成熟、走向标准化的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一类技术权力。与强制性权力和网络性权力相比，制度性权力是技术主导国在技术发展到中后期才能获得和实施的一种权力类型。

大国技术竞争可能持续一个或多个技术生命周期，跨越一个及以上技术生命周期意味着在这场竞争中出现了技术升级和迭代。技术主导权的转换往往在两个技术生命周期的交替期出现，但由于知识具有累积性以及技术的自我增强特征，技术主导国通常更容易将前一周期的技术领先优势保持至下一个周期。在没有强大的外生冲击改变现有的技术轨道时，技术主导国将长期保持技术领先优势，并凭借这种优势持续积累技术权力（如图1曲线①）。然而，如果崛起国在技术衰退期通过颠覆性创新打破了既有的技术轨道，那么主导国的权力资源将在这一技术生命周期的末期走向下降（如图1曲线②）。并且，这种下降趋势将延续到新的周期，主导国的原技术领先优势为新的技术主导国所取代。

图1 技术权力随时间的变化趋势
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技术生命周期的存在以及各类技术权力在生命周期不同阶段的不同表现，使得竞争主体的技术政策选择将依技术权力在不同阶段的变化而相应发生改变：在技术发展的萌芽期，为了抢先掌握强制性权力，竞争主体的技术政策将围绕技术创新和快速发展展开；由于网络性权力逐渐凸显，竞争主体在成长期的技术政策则将聚焦于市场规模和技术垄断（主导国）/技术扩散（崛起国）；当技术发展步入成熟期，技术政策的重点将转向争夺技术标准制定权和治理规则主导权；随着技术进入衰退期，往往也是两个技术生命周期的交替期，为了抢占新赛道的技术优势地位，各国将积极开展技术预见，提前布局下一阶段。

表1 大国技术政策选择的综合分析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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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二、案例研究

为探讨分析框架的适用性，文章对全球卫星导航领域和移动通信领域的两次大国技术竞争进行了案例研究，既包括对处于同一技术生命周期的竞争各方的横向比较，也涵盖了对不同技术生命周期的纵向比较。

（一）全球卫星导航领域的大国技术竞争

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对于维护国防安全、促进经济发展和提供社会服务具有深远意义，是现代化大国地位、国家综合国力及国际竞争优势的重要标志。世界主要大国围绕全球卫星导航系统研发和应用展开的激烈技术竞争从冷战时期一直延续至今天，全球卫星导航系统及其应用产业正从美国“一家独霸”向“一超多强”的多极化趋势发展。美、俄、中、欧四方为争夺这一领域的技术权力，在技术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实施了针对性的技术政策。各方的技术政策选择虽然不尽相同，但总体来看，其目标是基本一致的。表2对此进行了总结。

表2 全球卫星导航领域的大国技术竞争

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二）移动通信领域的大国技术竞争

在四十余年的移动通信发展史中，移动通信技术共经历四个完整的技术生命周期，分别呈现2G时代欧洲领先、3G时代欧日共治和4G时代美国垄断的发展特征。当前，竞争的焦点已经转向5G基础设施与网络安全等新兴技术。尽管不同技术生命周期中的玩家可能不同，但权力游戏的本质未曾改变，目的均在于争夺移动通信领域的技术权力。为此，各方实施了一系列形态各异但目标一致的技术政策。表3对此进行了总结。

表3 移动通信领域的大国技术竞争

资料来源：笔者自制。

三、结论与启示

本文着重探讨大国在时间维度上的技术政策选择。通过搭建以技术生命周期为时间轴、技术权力为竞争目标的分析框架，本文发现，不论主导国还是崛起国，技术竞争中的国家行为体在技术发展的各个阶段总是会采取表现形态多样但本质目标一致的技术政策，也就是出现了技术政策在时间维度上的趋同。未来的研究则可尝试开拓其他维度或视野下的技术政策选择分析，基于技术竞争的丰富历史案例提炼出兼具现实性和学理性的技术政策模式，并探讨同一国家在不同政策模式之间进行选择的原因，以丰富技术竞争这一正处于上升阶段的研究领域。

中国是当前大国技术竞争的主要参与者。为了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中国应注意把握技术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因时制宜，采取与技术发展阶段相匹配的技术政策，并提前布局下一阶段技术发展的重点方面，以坚持自主创新和扩大对外开放为基本原则，通过科技创新助力构建新发展格局。

END

撰       稿：张倩雨
排版编辑：邹    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