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伦敦大学国王学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塞缪尔·格林(Samuel Greene)在其个人网站刊文,对普京任期清零进行了解读。现编译该文,以飧读者。本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我要说的是:有时候我错了,或者不完全正确。而这几乎是一回事。
今天的新闻是,来自“统一俄罗斯”党的国家杜马议员捷列什科娃提议“重置”普京的总统任期,让他再次参选。国家杜马主席给普京打了电话。普京说可以。就这样。
在大约20分钟的时间内,普京宪法改革的一个关键步骤——将总统任期限制在两届——就烟消云散了。
坦率地说,这令人目瞪口呆。普京曾经公开发表讲话,承诺进行两项关键的政治改革:将总统任期限制在两届,将部分权力从克里姆林宫移交给杜马。这两个承诺都没有进入最后的文本(受制于宪法法院的裁决,但不难想象这是为什么)。也就是说,普京的改革带来了一个进一步加强的总统,而他现在将被允许连任到2036年。
这幕大戏一开场,我就避免对普京的去留做出任何预测。我过去到现在都确信,在普京这样职位上的人很难离开权力。尤其是在非宪法化的政体中,权力依附于人,而不是机构本身。但人们总是试图做一些困难的事情,事实上,如果他确实想离开,也绝非没有可能。也许他仍然这样想,尽管这越来越难以让人相信。
不管怎样,我们无法观察普京的内心欲望和意图,只能试着去解释他和他身边人的行为模式。正是基于这一点,我认为,普京目前的措施,旨在最大限度的提高现在到2024年,甚至之后政权的操作空间。因此,目前的这些改革并不试图带给我们任何关于未来的确定性。
普京习惯性地做八面玲珑的表态,或者不留下任何线索。他等到最后一刻才透露自己的决定,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狡猾的克格勃特工,或喜欢玩3D象棋,而是因为这是有道理的。一旦游戏中的玩家已经知道了最终决定,他们就不可避免地开始计算盈亏,而输家则会动员起来推翻决定。这会破坏稳定,妨碍普京计划实现的政策目标。
所以我认为他会继续这样的打法,让人们不断猜测。而这几个星期他就是这么做的。国家杜马、总统、国务委员会在他口中似乎都很重要,这让人们的注意力被引向多个方向,人们想知道普京会去哪里,而他们自己最后会去哪里。但接着普京表态了,他先说不会再寻求下一个任期,之后又说不会寻求掌管国务委员会,因为那样会造成权力的重叠。而在同一次采访中,他又说,虽然权力轮替很重要,但稳定更重要。
一开始,我觉得这更像是在混淆视听。但奇怪的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除了我们现在似乎看到的情况之外,任何情况都不可能发生。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俄罗斯的权力体系取决于坐在普京位子上的人能否赢得人民和精英的信任。而无论普京卸任之后去哪,这种信任都会跟随着普京,而不是转移到新总统身上。因此,除非普京出现健康问题,否则权力(至少最初)将跟随他进入他去的任何新机构。然而,在新宪法下,不管他采取什么样的立场,都会对总统不利。换言之,俄罗斯最终会在普京的非正式权力和新总统的正式权力之间发生冲突——这正是普京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双重政权(двоевластие)。他是对的,这会破坏稳定。
但为什么现在就把创可贴从伤口上取下来?或许这种不确定性造成了比他预想的更多的不安,尤其是在疫情和OPEC+会议不欢而散的背景下。当然,也可能我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是错的。
当然,这一切可能仍然只是一场游戏。也许宪法法院会驳回(哈哈!)也许人们会拒绝它(哈哈!)也许普京只是给了自己一个选择,并不会真正使用它(哈哈哈?)不管怎样,在此之前,聪明人都不会把赌注押在2024年后的俄罗斯总统身上。现在,我想,这个计算必须改变。普京可能不会留下来。但他留任的可能性在增大。
那么,这对俄罗斯政治意味着什么?从表面上看,不多:我们以前知道普京可能仍然很重要。现在我们(或多或少地)知道这点是如何实现的。
但是,这意味着总统这一职位更加被抽离出选举领域中: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你怎么去挑战一个有效地拥有宪法授权的可以终身统治的人?而这给已经日渐衰落的统一俄罗斯党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力。随着杜马选举的临近,以及全国范围内定期举行的地区选举,克里姆林宫需要执政党尽快动员起来。复兴统一俄罗斯党不仅关系到能否取得具体的选举成果,还关系到能否为党赢得信任——俄罗斯选民往往不愿给予这种信任。而且,在普京没有卸任的情况下,统俄党取得的成绩大部分归功于他。
因此,可以想见的是,反对派会使出浑身解数,而政府将予以反制。那么,2019年夏天在莫斯科发生的事还将更多的上演。如果说与当时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普京最近采取的立场增加了新的风险。当“现在或永远”的感觉出现时,社会动员往往是最强大的,即如果你不现在行动,未来将失去一代或更多代人的时间。这种情绪曾在2011年出现过,其更经典的例证则是乌克兰在2004年和2013年的两次政治动荡。“现在或永远”这种情绪在米洛舍维奇、谢瓦尔德纳泽和穆巴拉克倒台中都扮演着关键作用。而所有这些“革命”和动荡都是在领导人寻求“稳定”,并给民众带来紧迫感时引发的。
因此,普京选择现在宣布这一消息或许是有意义的。人们不太可能对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进行大规模抗议。到2024年,人们可能已经习惯了这个想法。然而,这仍然是普京肩负的一个重大使命,他将不得不代表整个政治体系来执行这个任务。正如精英阶层中受惠于普京的人那批人现在知道他们可以继续获得庇护一样,反对派中的普京批评者也知道他们在反对什么。
两方就此各自获得了确定性,而在我看来,这样的信号是普京本想避免传递出来的,也许他依旧这样认为。但现在也许已经能够发现,把普京继续占据总统宝座的雄心传递出来,或许比原先那种为后续操作提供广阔空间的打法效果更好。
作者简介:塞缪尔·格林(Samuel Greene),2012年至今任伦敦大学国王学院俄罗斯研究所所长。拥有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政治社会学博士学位,曾在莫斯科工作13年,并担任莫斯科卡内基中心副主任。研究领域为俄罗斯政治。
(译者: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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