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法新社
拜登于7月13日至16日对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和沙特三国进行访问，并参加在沙特吉达召开的海合会六国及埃及、约旦、伊拉克9国领导人峰会，与中东地区诸多国家领导人进行会面。
石油是拜登此次出访的核心议题。俄乌战争以来高企的油价已经让西方国家民众苦不堪言，也是促成近几个月通货膨胀的重要因素，6月美国CPI指数达到了惊人的9.1%，为1981年以来最高。高油价也让俄罗斯能够持续进行战争更具底气。
在卷入中东乱局二十余年后，面对无底洞似的巨大消耗、并不成功的民主理想与国力的相对下降，自奥巴马政府第二任期开始，美国在中东始终持战略收缩态势。自拜登政府上台以来，把战略重心更加转向与俄罗斯、中国的大国战略竞争，美国继续了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的进程。除了石油以外，本次中东行拜登也意在安抚地区盟友，并保持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存在，遏制美国眼中中俄伊在地区的“扩张”。
在全球油价高企、巴以冲突持续、俄乌战争与国内严重通货膨胀的背景下，拜登此行能否为内政外交诸多挑战“破局”？
一、出访沙特：一次浮士德式的交易？
拜登与萨勒曼王储会面。图源：英国广播公司
“拜登总统，沙特仍然是贱民（pariah）吗？”7月15日，美国总统拜登在会议前被记者问及这一问题，而对侧的萨勒曼王储（Muhammad bin Salman bin Abdel Aziz Al Saud）则微微一笑。在会后的记者会上他间接回应了这一问题“我不后悔我说的任何话。”
2019年竞选总统时，随着卡舒吉（Jamal Khashoggi）案的曝光，拜登承诺上台后不再向沙特军售，让沙特王室付出代价，成为国际社会的弃儿。此次出访，无疑是拜登政府对沙特态度的180度回转。拜登公开承认尽管沙特政府在人权、民主、自由等价值观上与美国不符，但为了现实利益，美国必须继续拉拢这一传统盟友。
这招致了共和党与部分民主党人的批评与争议。拜登与萨勒曼王储热情地碰拳则让这一情况更加严重，会面中双方对卡舒吉案的讨论也更像是面子功夫，只是重申了各自立场，也未体现在会议成果文件中。佛蒙特州参议员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直言不讳：“拜登不应该出访沙特阿拉伯。…我不认为我们应该与那种独裁者保持热切关系”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民主党人亚当·希夫（Adam Schiff）则直接在推特上表示拜登此举相当于提醒了一个重要事实：石油资源丰富的独裁者持续控制着美国在中东的外交政策。
虽然出访沙特将面临国内争议，但面对现实的压力，特别是中期选举临近但支持率依然低迷的情况，拜登依然安排了本次中东行。在出访前的7月9日，他特意在《华盛顿邮报》上刊登文章，解释了自己前往沙特的最主要动因：国家安全。他声称，这次出访对遏制中国与帮助乌克兰至关重要，同时将关注中东的自由与人权问题。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也称，能源安全和人权价值都是美国的战略利益。
二、头号目标——石油
拜登在沙特吉达出席与海合会举行的特别峰会。图源：白宫新闻办公室
在上个月的G7峰会上，法国总统马克龙对拜登说了一段被全世界听到的“悄悄话”，指出阿联酋与沙特的增产空间有限。虽然并无实际证据，但也释放了一些信号，即西方国家急于促成石油增产，但目前中东国家自称增产空间不高。
拜登本次出访沙特并参加海合会峰会，最主要的诉求正是希望沙特与其他中东、欧佩克国家能够增产以降低油价。事与愿违的是，拜登此行并没有沙特关于拿到石油增产的明确承诺，沙特坦言石油产量需要视市场情况与“欧佩克＋”会议成果而定。在美国没有利益让步的前提下，沙特与欧佩克国家没有动力为了给西方降低通胀，来损害自身利益去投入资金增产降价。虽然白宫一厢情愿地在通报中对沙特与“欧佩克+”成员7、8月份增产“表示欢迎”，但沙特方面只宣布“有能力”将国内原油产能提升至每天1300万桶，没有额外的能力将原油产量继续提高。美沙发表的联合声明中并未提及增加石油供应，仅表示两国“重申了对全球能源市场稳定的承诺”。
三、难以推进的地区战略
拜登抵达特拉维夫机场时，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左）与总理拉皮德（右）前往迎接。图源：美联社
近年来，随着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收缩，一直存在美国正在离开中东，俄罗斯与中国填补了新兴的真空的声音。拜登此行直接以不允许中俄填补中东中空的表态反驳这种论调。拜登在领导人峰会上明确表示美国不会离开中东地区，以免被中国、俄罗斯或伊朗填补战略真空。美国的中东政策要进行重新定位。拜登政府延续了上任推动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建交、和解的政策，阿联酋、沙特等国家与以色列的关系在美国的推动下有所解冻。沙特宣布取消了此前主要针对以色列的民航穿越领空限制，并承诺维持也门局势缓和，为拜登的来访有了一定的交代。
拜登虽然一直表态希望通过谈判恢复伊核协议，却在本次访问中推动包括以色列在内的中东安全联盟以应对伊朗威胁。然而阿拉伯国家对此并不感冒，在区域局势整体趋缓的背景下，不少海湾国家希望与伊朗保持对话，不愿意与伊朗直接对抗。出于历史原因，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普遍缺乏信任与共识，支持巴勒斯坦更是一种“政治正确”，不愿意与以色列扯上太多关系。
拜登在中东的安全目标，不仅是要组建针对伊朗的安全同盟，还有大国竞争的考量。但在大国关系上，中东国家十分清楚，不站队最为符合自身利益，他们与中国和俄罗斯都存在着密切的往来，得罪中俄并无好处。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Faisal bin Farhan Al Saud）在接受CNN专访时，面对“在拜登总统关于（中东）地区的新策略中，他把中国和俄罗斯视作敌人”这样带有诱导性的提问，仍然坚持了合作而非对抗的态度，同时，他还表示，他不知道有任何关于海湾-以色列防务联盟的讨论，沙特也没有参与此类谈判，给拜登泼了冷水。
本次出访中唯一的亮点是，美国与地区国家就基础设施建设与粮食安全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海合会合作伙伴计划向符合美国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目标的项目投资总计30亿美元，以投资于中低收入国家的关键基础设施，包括部署5G。美国则宣布向中东和北非地区提供10亿美元的紧急人道主义和粮食安全援助，这让高度依赖俄乌粮食出口的阿拉伯国家得以受益。
四、总体失败的出访
本次中东行是拜登政府出于现实考量的无奈选择。作为在参议院时代就担任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他常被认为外交经验丰富的政客。拜登此举意在展示解决油价问题的努力。同时引导舆论风向，将出访中东与国家安全相挂钩为自身的外交政策辩解，尽量降低负面影响。抱着诸多目标而来的拜登，并没有获得令他满意的结果。
本次出访以色列、沙特并展现合作姿态，让拜登一直标榜的“不为五斗米折腰”人权价值显得软弱无力，也让曾经批评特朗普过于亲近以色列、被沙特以五千亿美元军售大单“收买”的拜登走到了前任的老路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或许将使他本就已经糟糕的党内支持率更加难堪。拜登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也让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更加坚定相信自己坐拥特殊战略价值与石油这一战略资源在价值观问题上不必讨好美国。本次没能拿到增产承诺的拜登只能祈祷“欧佩克+”在8月做出增产决定。如果在油价这一美国民众关心的实质性问题上没有取得进展，恐怕难以挽回国内支持率。
在地区战略上，美国为地区国家提出了诸多设想。但究其内在，美国不再愿意为中东地区出钱出力，地区国家也意识到了美国的承诺并不可靠，中东的和平安全依然需要地区国家更加独立自主。无论是渲染沙特威胁，利用恐惧分化地区国家，组成安全联盟，还是提出更紧密的防务合作，本质上仍是在美国在地区战略收缩的前提下，期望维持与地区盟友的紧密关系，并抵消其他大国影响力。但在美国把主要精力放在大国间博弈的当下，地区国家已经成为了双边关系中占据优势的一方，美国这样既有求于人，又不想在核心利益上做出让步，寄希望于其他国家能够同往日一样配合自己，此种空头支票显然不足以打动地区国家追随美国战略。
就目前达成的成果而言，拜登此行可谓空手而归，只能“期望看到未来几个月内会发生什么。”恐怕难以提振拜登政府低迷的支持率与士气，也加剧了民主党内部对于拜登的不信任情绪。在国内治理危机与大国竞争的内外环境下，美国目前在地区战略上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足够的资源与精力投入中东，无力重新夺回中东地区的主导权，美国与中东已经不是且未来也不再会是过去的美国和中东。
本文作者：曹景麒
本文审校：葛健豪
作者简介：曹景麒；北京大学国际政治学本科生；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参考文献
[1]Joe Biden: Why I’m going to Saudi Arabia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2/07/09/joe-biden-saudi-arabia-israel-visit/
[2]Biden’s trip to Saudi Arabia erodes our moral authority，By Fred Rya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2/07/11/biden-saudi-trip-post-publisher-fred-ryan/
[3]As Biden visits, Palestinians reminded of their descent into autocracy，By Shira Rubi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2/07/13/palestine-biden-future-abbas/
[4]Biden Will Find a Changed Middle East on His Coming Visit，By Patrick Kingsley
https://www.nytimes.com/2022/07/10/world/middleeast/biden-israel-saudi-arabia.html
[5]Live Updates: Biden Visits Mideast to Discuss Oil, Iran and Stronger Ties
https://www.nytimes.com/live/2022/07/13/world/biden-israel-news
[6]‘Even if it hurts’: Biden’s Middle East trip could bring short-term pain for long-term gain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2/07/12/biden-middle-east-trip-00045256
[7]Five things to watch as Biden heads to the Middle East
https://thehill.com/homenews/administration/3556276-five-things-to-watch-as-biden-heads-to-the-middle-east/
[8]Biden embraces a signature Trump achievement on first trip to the Middle East, aiming to bring Israel and Saudi Arabia closer
https://edition.cnn.com/2022/07/13/politics/joe-biden-israel-saudi-arabia-trip/index.html
[9]The one word Biden won’t say in Israel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2/07/13/biden-jerusalem-trump-legacy-00045701
[10]'Diplomacy will not stop them': Israeli prime minister warns Biden on Iran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2/07/14/israel-lapid-biden-iran-diplomacy-00045785
[11]拜登中东行：安抚盟友、拱火、破坏地区缓和趋势
https://mp.weixin.qq.com/s/4by_Q3m-pTPvT4Vn27P-MQ
[12]Sanders: Biden shouldn’t have visited Saudi Arabia
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2/07/17/sanders-biden-saudi-arabia-00046231
[13]Biden fails to secure major security, oil commitments at Arab summit
https://www.reuters.com/world/middle-east/biden-hopes-more-oil-israeli-integration-arab-summit-saudi-2022-07-16/
[14]The Jeddah Communique: A Joint Statement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the Kingdom of Saudi Arabi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7/15/the-jeddah-communique-a-joint-statement-between-the-united-states-of-america-and-the-kingdom-of-saudi-arabia/
[15]FACT SHEET: Results of Bilateral Meeting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Kingdom of Saudi Arabia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7/15/fact-sheet-results-of-bilateral-meeting-between-the-united-states-and-the-kingdom-of-saudi-arabia/
[16]FACT SHEET: The United States Strengthens Cooperation with Middle East Partners to Address 21st Century Challenges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7/16/fact-sheet-the-united-states-strengthens-cooperation-with-middle-east-partners-to-address-21st-century-challen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