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书铺到攀枝花

来源:财新网时间:2021-06-29

 


“攀枝花”是云南入四川的一个大站,此地有许多矿藏,中国建政早期就选为工矿业重地,还迁来许多外地专家,许多是东北人士,这么多年,他们在“攀枝花”落地生根……

暑期中因一机缘,坐火车走了昆明到成都昆成铁路的一段,昆成铁路穿山越岭跨河,地质情况恶劣,建造延宕多年方成。我的这一趟火车之行,是夜行硬卧,只有行程前段还有天光,可以在窗边略览风光,后来天暗夜行,只能听音分辨是行经山区还是穿过隧道。这趟夜行终站是四川偏乡僻野的小地方普雄,为的是到靠近普雄彝族自治区的一个小山村,看一位朋友在那里的工作。(注)

那天由昆明出发,是晚餐时分,中国大陆全国统一于一个时区,开车时位居西南的昆明天光甚亮,出昆明未久,很快停在一个小站读书铺。在那个偏乡僻野出现这么个文雅的地名,格外引人好奇。此地为何有如此一个名字,是当地人皆好读书?抑或那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坐过那种半平民卧铺夜车的人都知道,通常开车初期,一般人不会立即上床,我坐的硬卧,是一个隔间中左右各有上、中、下三床,相邻隔间有隔板,但面对走道没门,是半开放的空间。由于中、上铺空间窄小,上去连坐都坐不起来,因此一开始许多人或是坐在走道边可以拉起的小椅子上,或就坐在下铺人的床上,大概总要过一阵子,大家才会各自回床。

我那天的六床,只有五人,中铺的两位男客很快爬上床躺下,我是一边的上铺,本来坐在下铺的床上,由于意识到或许会干扰到下铺那两位四川口音的母女,于是移坐到窗边。果然她们两人立刻拉开被子,和衣睡下。

火车开行声中,天色渐渐暗下,车厢亮着灯,躺着的人就是躺着,多没有歇息,我坐在窗边无聊,于是走到紧邻的餐车里坐下,不能白坐,就点了一个客饭吃,餐车里的烟客吞云吐雾,我平时多不大在乎烟味,但这个餐车里的烟味,居然有些呛不住,赶紧吃完平价客饭,喝碗免费的汤,还是回到走道窗边小椅子上。我向列车长打听了一下,知道是十点钟关灯,于是十点以前也爬上顶铺,弯腰低头的和衣卧下。

我并没有打算睡下,随着火车行在轨道上的单调声音,思想飞驰,恍惚中火车突然停下,我看到一个较大的车站,赶紧爬下床走出车厢,身着制服矮壮的女列车长站在车厢外月台上,逐一查核上车人的车票。这女列车长早些时来查过我们的车票,还将我们的车票依床位放入她本子的夹套中,换给我们一张卡片。由于和她打过几次照面,于是问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她说了一个名字,我听不明白,于是请她在我的一张小纸上写下来,她写下了“攀枝花”三个字。这倒真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甚或是有些文学气息的站名,“攀枝花”是云南入四川的一个大站,此地有许多矿藏,中国建政早期就选为工矿业重地,还迁来许多外地专家,许多是东北人士,这么多年,他们在“攀枝花”落地生根,形成一个不小的城市。

火车离开“攀枝花”大约午夜时分,列车长上车先用钥匙锁上车门,我站在车门里向外看,月台上有几位戴帽穿制服的铁路局员工,居然也都是女的,而且是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姑娘,她们人手一支扩音器,在月台上走动喊话,大概在通告联络,过了好一阵子,火车终于缓缓开动。

我望着窗外的月台,突然火车经过的月台上,站着一个面向火车穿制服的铁路局员工,那正是刚才几位小姑娘中的一位,她面容肃穆的立正站着,一手还垂握着扩音器,过一会儿火车又经过一位,也是刚才看到的铁路局年轻女员工,同样是戴帽、着制服立正站着,又一会再经过一位。坦白说,午夜时分在那个偏远的车站,这一个个立正肃穆站着的年轻姑娘,着实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她们那样笔挺地立正站着,表情严肃,显现出一种纪律的严整,想象中这样的纪律,似乎只存在日本或德国那样的国家,至少我经验过的美国铁路上就没有。

这让我想起不久前于温州动车的追撞事件,事后处理的欲盖弥彰,甚至粗鲁到草菅人命,已被骂翻了天,尤其一些原本就对中国大陆有定见的,更是马上评断中国大陆快速发展的高铁,不过追求速度外表的成绩,内里完全没有合格的管理,他们的结论是,温州事件只是更严重问题的冰山一角。

这或许也不算错。不过我想起1992年头一次去大陆的经验,那一回曾经坐夜车由北京去太原,记得当时我们一行晚上去北京车站,不但车站外满是露宿的民工,车站里大厅席地也都是人,要到月台坐车,得由人堆里彳亍而行,好不容易才进了站。这一回我几次在上海和昆明火车站的经验,车站的硬件建筑宏伟不用说,车站外和里面大厅不但没有人席地盘踞,卖票的票口多只排有合理的长龙,大概半小时总可以轮到窗口,而且一般秩序不错。只有一次在昆明有一黄牛,趁人不注意,突然飞身跳入前排,排队中有人不满意,我还出声斥责,那黄牛也低姿态以对,窗内售票小姐也说:“排队人有意见了。”她是对着扩音器说的,站在前头的几个人都听得见,那黄牛终究还是得逞,那绝不是肆无忌惮的。

在台湾或其他所谓进步地区的人,常要批评大陆的公共秩序,与我同行那一位友人,有时看着不爽,也总喜欢冒出一句“素质太差”。

物理学家杨振宁曾经说起李光耀告诉他的一个故事。李光耀说邓小平曾经到新加坡访问,两三天后离开,李光耀送邓小平到了机场。临上飞机前邓小平转过来和李光耀握手,并且称赞李光耀管理新加坡的成绩,然后邓小平停了一下说:“我希望我只需要管理几百万人。”

今天的中国大陆,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头一个管理十三亿人民的国家,而且这个国家由原来的社会集体制度走向一个资本自由体制,不过三十年时间,如果看它改变之大,不能不说是惊人的。中国大陆有没有问题,问题是一箩筐,但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毕竟那不是几百万或者几千万人所能想象的一个困难局面。

注:这位朋友很低调,真正有兴趣的人,可以上网以“痲疯村里的台湾疯婆娘”找到凤凰卫视的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