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百年:新论科学启蒙

来源:三策智库时间:2019-09-10

导  语:只有打破了对于科学的盲信,我们才可能开创一个有自我文化根底的深厚思维,这也是科学启蒙更为重要的意义所在。

上个月是1919年(民国八年)五四运动的一百周年,台湾有一些纪念五四运动的讨论,我在报端也发表一篇《科学启蒙再评价》的长文。有人认为,谈论科学启蒙过于抽象,与一般生活事务遥不可及,也无关宏旨。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科学给予我们的“启蒙”,决定了我们如何评价它,也决定了在生活中,我们如何评价科学带给我们的其他讯息。

前不久,我在一个广播节目中谈科学,才发现大家对科学的一般定义与我迥异。一般观念认为,我们认知外在世界中的宇宙和生命现象,就是科学,是一个纯然客观的作为。但我认为,虽然“外在世界中的宇宙和生命现象”确实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对于这些现象的认知与理解,却是一个十分主观的过程,也就是说,我们观察外在世界的众生表象,是一种自然哲思,但是科学是进一步地解释自然哲思,说明这些现象存在的缘由。

那么一般我们所说的科学客观性,又是怎么一回事?依我之见,科学对于万物诸象提出的许多猜想,是以不同方式来解释现象成因,众声喧哗。最后决断这些猜想价值的办法,就是“做实验”,以检证诸象中的因果关系,即科学实证方法建立起的所谓客观性。

由前述科学形塑客观性的过程,可以清楚地看出,从提出猜想理论,到实验检证,无一不是主观作为;科学探究者面对问题时提出的理论猜想,是基于过去科学知识中对于相关现象的认知,再加上自己的判断;同样地,检验这些猜想的实验方法,也是由科学探究者主观设定。因此,我们夸夸其谈所谓科学客观性,事实上只是一个有限度的相对客观性。

科学的相对客观性,之所以能建立起它的普遍价值,是因为在科学检证的有限范围中,其因果“简近”,能尽力发挥“实征致用”的效益,造就出“技术工具化”的效果,因而大幅提升我们应对外在世界的能力,展现文明的新面貌。这也正是前近代科学由欧陆萌生,尔后造成生产力的大解放,又因市场需求殖民扩张的根本道理所在。

一般我们认为,科学似乎是一个极其准确而且成功的解释体系,有“理性客观”之名,但实际上,大多数的科学尝试以失败告终,许许多多的科学猜想,后来并没有成为被认可的知识内涵。物理学家杨振宁就曾经说过,如果重新来过,他宁愿做一个数学家,而不是物理学家,因为数学只要是合乎逻辑,总是会有些意义,而目前物理科学分支太细,离开最基本的初始想法太远,容易流于空想。这样的物理理论猜想目前十分泛滥,杨振宁曾经用“天花乱坠”来形容,认为这些工作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

当然,近几百年来,科学确实建立起它的一种形象,就是在近代社会中成为一种主流的知识体系。究其原因,正是科学家威格勒(Eugene Wigner)在他的文章《科学的限度》中所说,“近代科学的成功不是来自知识理论的正确合宜,而是来自其可以发挥的巨大应用效力。”

科学的巨大应用效果,对于欧洲世界自是带来了巨大冲击,对于我人社会,则更有不同的深远影响。原因是我人面对近代科学,还承载着由十九世纪清以降的历史遗绪:臣服于列强用科学造就的“船坚炮利”,认定科学是最为完美的知识。因此五四之后,普遍认为科学就是启蒙的同义词,科学知识是启吾人蒙昧的至理明论。

2019年是五四运动一百周年,我们面对科学,自然需要有一个全新的视野。让科学回归它应有的评价,不致成为“包山包海”的绝对思想指标,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要迷信科学。

我们可从近时的一事例来看。前不久,多国合作的“事件视界望远镜”计划,以网络联机方式同步公布人类历史上第一张黑洞的照片,一时间引起世界瞩目。“黑洞”是天文学中推论的一个想法,两百多年来有许多讨论和猜想,是一个标准的理论作为。但是随着人类探测宇宙天象能力的改进,以往天文与宇宙学家的诸般数学猜想,会日益发现新的证据,所以今天他们宣称黑洞真实存在,能定位黑洞的大致方向,还可以拍到黑洞的“模样”。

天文学的一个特质,其实挑战着科学最根本的价值标准:天文科学的宇宙星辰,是无法在科学的控制条件下进行“简近因果”验证的,因此天文科学多数只能够推想猜测,并且以各种数学办法使之合理化,是“黑房子里找黑猫”的标准作为,至于说到底有没有猫?就只能看个人信心了。

譬如发生火灾后,消防鉴识专家通常是仔细勘察整个火场,然后才能够判断火灾发生的可能起因。而如今许多天文和宇宙的“发现”,有点像火场鉴识专家只拿到了火场的一颗碳粒,就要判明火灾起因。其实如果以我们现在所能观察到的宇宙,和整个宇宙来做对比,目前天文宇宙学家据以推论的证据,恐怕比一颗碳粒还要少呢。

上世纪六十年代最早创造出“黑洞”名词的著名物理学家惠勒(John Wheeler)就说,“不要去追赶巴士、女人和天文学理论,因为过十分钟又会有一个新的冒出来。”科学的猜想未必全无价值,只是我们应该知道这些推论猜想的局限所在,也只有打破了对于科学的盲信,我们才可能开创一个有自我文化根底的深厚思维,这也是科学启蒙更为重要的意义所在。

 作者:江才健
台湾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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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三策智库公众号·2019.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