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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亚重新启动边境隔离墙计划能达到预期目的吗?
据肯尼亚媒体《Kenyans》2020年8月24日报道,索马里军队前上校亚丁·鲁弗尔(Aden Ruffle)称,肯尼亚和索马里边境上长700公里边境墙已重新开始建设。对于遭受恐怖主义之苦的肯尼亚来说,用修建边境隔离墙措施,来解决边境安全问题似乎是一种可行的方法。但是,这种方法能达到预期目的吗?
自2008年以来,肯尼亚不断遭受恐怖袭击。2015年4月2日,肯尼亚加里萨大学(Garissa University)148名学生被索马里青年党(al-Shabaab)的恐怖分子残忍杀害。袭击事件发生后,肯尼亚政府为防止青年党武装分子跨越边境,在边境建设高墙以遏制恐怖袭击,并解决非法贩运和移民问题。根据这一计划,这堵墙将从印度洋一直延伸到肯尼亚和索马里与埃塞俄比亚交界的曼德拉(Mandera)边境地区。边境墙全长708公里,由混凝土制成,包括墙体、沟渠和观察哨所等。此外,边境隔离墙将在曼德拉、拉姆(Lamu)和包括索马里境内的贝尔-哈沃(Beled-Hawo)的三个边境城镇设有边境哨所。
2015年,修建边境隔离墙计划正式开工。然而,该计划遭到了肯尼亚和索马里两国边境居民的抵制。2018年,肯尼亚暂停了边境隔离墙的建设。4年时间为建墙花费了34亿先令(约合3500万美元),建成了不到30公里链式铁丝网——无论长度还是外型,都与当初计划相差甚远。按照原设计完成10公里的工程量计算,每公里大约需要350万美元。这一数字是肯尼亚政府2019年战略粮食储备资金的两倍多,比在全民医保上的花费还多出了100万美元,是在经济适用房上投资的3倍[1]。
来源:BBC News
当然,肯尼亚并不是利用边境隔离墙作为防止恐怖袭击的唯一国家。自2000年以来,世界各地大约有25座边境隔离墙被修建或加固。仅以色列、印度和美国就修建了3500多英里(约5633公里)的边境隔离墙来防止恐怖袭击[2]。但像肯尼亚这样一个相对贫因的发展中国家,怎样处理国与国之间,特别是与临国之间的关系,怎样以合适的方式谋发展,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值得探析。
修建边境墙心理作用大于实际成效
边境隔离墙会把敌人挡在外面吗?修建边境隔离墙确实有一定的积极作用。比如,容易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毕竟实实在在的边境隔离墙确实比没有墙更安全。对肯尼亚来说,修建边境隔离墙至少还有两大好处:一是肯尼亚政府输出权力的需要。就像非洲的大部分地区一样,许多国家经常面临困难,没有能力向其周边地区传播权力。特别是在与索马里接壤的干旱和人口稀少的地区,通过修建边境隔离墙,肯尼亚能有效地、持续地向周边地区扩散权力,这是自1963年肯尼亚政府独立以来的第一次。二是肯尼亚政府保护财富的需要。通过修建边境隔离墙,以努力保护其国家及人民的安全,从而保护其财富。肯尼亚政府坚决阻止索马里青年党对其公民的袭击,更是为该国每年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旅游业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但从全局考虑,修建边境隔离墙,心理作用远大于实际意义。边境隔离墙是否能有效地阻止恐怖分子进入还有待商榷。
其一,修建边境隔离墙是为了隔离敌人,但效果有限。如中国的长城是为了防止野蛮人入侵而建造的;修建柏林墙是为了将意识形态不同的东德人与西德人隔开。不同的环境塑造了不同的心理因素,而不同的心理因素对国家之间的交流构成了非自然的障碍,而这种障碍难以用技术手段克服。但是,自然的障碍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克服的。如果一堵20米高的墙阻碍进入,只需要一架21米高的梯子就能爬过,或可以在墙下挖隧道,或者贿赂边境警卫也能爬到墙的另一边。
其二,修建边境隔离墙不仅费用昂贵,而维护起来费用更贵。据美国政府估计,墨西哥边境墙在20年的使用期内,每一英里的围栏将花费2000万美元(约每公里1250美元)。肯尼亚的边境隔离墙每公里的费用可能高达350万美元。对于像肯尼亚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由于缺乏货币储备和不完善的税收制度,难以长期支付这样高额的费用。因此,随着修建资金的耗尽和领导人意图的不确定性,边境隔离墙的实际成效大受质疑。
其三,边境隔离墙没法阻止人们过境。修墙地区每天仍然有成千上万的人越过边境隔离墙,即使合法过境的人也采用了翻墙的行为。如农民带着他们的牲畜从孟加拉国过境到印度,或巴勒斯坦临时工前往以色列寻找工作。修建边境隔离墙除了在时间和金钱上造成巨大损失外,这些合法和必要的过境行为也正体现了边境墙防御的弱点。特别是,对恐怖分子来说,边境隔离墙的阻碍是可以克服的,因为他们可以利用现有的资源合法入境。像贩毒集团的运作方式那样,他们会迅速适应为防止毒品流通而设置的壁垒。通过使用伪造的文件、伪装、网络或贿赂等手段合法入境。如2015年11月,袭击巴黎的“伊斯兰国”(IS)资助的恐怖分子利用各种途径和方法前往叙利亚,然后返回法国。其中包括在混乱的合法难民的陪同下,使用合法和假护照进入欧洲。
其四,边境隔离墙会造成当地人心理上的伤害。德国柏林心理学家迪特弗里德·穆勒-赫格曼诊断出的所谓“墙病”,主要症状为居住在隔离边界或隔离墙附近的人们,表现为高度抑郁、酗酒和家庭暴力。因此,篱笆的大小对于行为的影响是暂时的,而心理上的影响是深远的。
修建边境墙会成为地区冲突的催化剂
柏林墙的倒塌标志着冷战结束,世界走向多极化的新时代。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修建边界隔离墙被视为冷战思维的产物。为什么冷战的产物到现在却依然受到很多国家的追捧。“9·11事件”是对边境隔离墙认识的转折点,因为他们颠覆了冷战期间形成的自已对敌人的逻辑。换句话说,与自己相临边境的一方,很可能变成从国家内部攻击自己的敌人。从本质上分析,此次事件改变了人们对柏林墙的看法。柏林墙的存在也从排外的、过时的形象,转变成为一种未来文明和自由的重要保障[3]。这一认识上的变化,促成了长达10年之久的边境隔离墙建设热潮,成为所谓的防御反恐战争的一部分。
修建边境隔离墙并不能消除不安全的根源,也不能促进相邻国家之间的理解或和睦。相反,边境隔离墙有可能成为地区冲突的催化剂。近十多年来,尽管许多国家一直在修建边境隔离墙,但在全球范围内,恐怖袭击并没有减少,反而仍在上升。这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恐怖组织是所处社会环境的产物(Maleckova,2003)。因为非洲许多国家的边界线相对较新,不是历史上自然形成的,而是由外部殖民势力任意划定的。由于共同的历史、习俗、语言、宗教和贸易等因素,肯尼亚和索马里边界两边的游牧民有着非常密切的、天然的联系。这两个国家边界上的游牧民习惯了穿越彼此的领土去放牧牲畜,边境的游牧民认为边境地区是公共财产,而不是国家财产。人为划分的语言群体、部落、宗族和家庭,若用边境隔离墙来确定原本就模糊的边界,就像肯尼亚和索马里那样,可能会加剧地区的紧张局势。2014年9月,肯尼亚和索马里海上边界的争端,导致索马里政府将肯尼亚告上了海牙的国际法院(ICJ)。索马里担心肯尼亚可能会通过修建分隔两国的边境隔离墙,来划定对肯尼亚有利的边界。肯尼亚试图通过与索马里修建边界隔离墙来划定边界,这可能为其他非洲国家提供一个先例,增加地区不稳定因素,并可能引发潜在的边界争端。事实上,肯尼亚与很多临国边界有争议。
其一,肯尼亚和南苏丹边界争端:位于肯尼亚、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交界处的伊莱米(Ilemi)三角是有争议的土地。南苏丹和肯尼亚都声称对该地区拥有主权,尽管现在肯尼亚实际上控制着该地区。
其二,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的水资源争端:尽管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之间没有边界争议,但两国人民为争夺水资源而互相冲突了几十年。埃塞俄比亚决定在奥莫河(Omo)上修建大坝,利用水力发电。这意味着流入图尔卡纳湖的水将会减少。
其三,乌干达和肯尼亚的边界争端:肯尼亚和乌干达都声称,拥有维多利亚湖的密戈岛的主权。2004年,乌干达在密戈岛部署了军队。岛上1000名肯尼亚居民对骚扰的抱怨,导致冲突一再发生。肯尼亚和乌干达曾多次会晤以缓和局势和解决争端,但收效甚微。
其四,东非的油气和边界争端:2012年,在东非发现的油气也可能加剧领土争端。索马里、肯尼亚、南苏丹、坦桑尼亚(包括桑给巴尔)和乌干达之间存在着某种边界分歧,这些分歧很可能会加强对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的争夺。
修建边境墙真实目的:关闭达达布难民营
对国家而言,减少恐怖主义的最有效的方法,是降低恐怖分子对目标社会实施袭击的能力和信心。肯尼亚是一个不断遭受恐怖袭击的国家,恐怖分子主要在邻国接受训练,然后越境采取激进的行动。因此,为了保障边境安全、完善国家安全基础设施,修建边境隔离墙似乎符合肯尼亚的最佳利益。但直到2018年,在北部的曼德拉只建造了不到10公里,原打算覆盖700公里的项目已陷于停顿。这项任务实施难度要比预期的更加复杂。肯尼亚政府发言人表示,边境隔离墙不会覆盖整个700公里的边界。此外,他还表示,在一个仍然缺乏公共基础设施的国家,制订政策应当合理地考虑建设成本。
索马里政府强烈谴责修建边境隔离墙的行为。索马里政府期望肯尼亚政府暂停修建边境隔离墙的计划,而通过谈判的方式来解决争端。2015年,索马里内政部长阿布迪里扎克·穆罕默德·奥马尔(Abdirizak Mohamed Omar)宣布,肯尼亚政府修建边境隔离墙应对青年党袭击是无用和无效的。索马里青年党发动袭击者大多已经在肯尼亚。他指的是渗透到难民中的潜在恐怖分子[4]。
然而,肯尼亚媒体似乎一致认为,修建边境隔离墙是确保国家安全的合适选择。与此同时,肯尼亚政府还认为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以打击索马里青年党为借口,实际上是为了阻止过去10年来不断逃离索马里的难民潮,尽快停止索马里难民进入肯尼亚,解决肯尼亚与索马里东部边界达达布难民营(Dadaab refugee camp)的棘手问题。达达布是肯尼亚第五大城市,达达布难民营由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UNHCR)管理,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难民营。包括未登记的难民在内,难民营的居住者人数在2012年达到了近50万,2017年稳定在24.5万人。难民绝大多数是索马里人,此外还包括来自不同国家的难民:苏丹人、埃塞俄比亚人、刚果人、卢旺达人和乌干达人[5]。尽管有国际组织的努力,但肯尼亚政府从未掩饰他们关闭达达布难民营的意图。2016年5月,肯尼亚政府决定关闭难民营,但在肯尼亚活动人士提出申诉后,随后的司法裁决阻止了营地的关闭,肯尼亚政府的决定已被该国一个法院宣布为无效。
结 语
肯尼亚政府的雄心似乎已经被埋在了沙漠之中。正如各种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修建边境隔离墙只是减少了而不是消除了恐怖袭击,更多的是促使那些企图跨越边界的人——难民、贩毒集团或恐怖主义集团——进入方式和方法发生了变化。修建边境隔离墙还可能重新点燃索马里和肯尼亚之间、以及该地区其他国家之间的边界争端,使本已不稳定的局势进一步恶化。此外,边境隔离墙还将住在肯尼亚和索马里边境两侧的社区和部族人为分隔。总之,边境隔离墙不会将所有、甚至大部分想要袭击肯尼亚的青年党恐怖分子拒之门外。不仅是索马里青年党,全世界还有那些已经被灌输了恐怖思想的人,这些人需要重新获得社会的认识。若得不到社会的重新认识,边境隔离墙将只是一个伤口上的石膏。混凝土无法埋葬一种意识形态。边境隔离墙不仅是非洲边境问题的一个缩影,还是一个屏幕——既体现了修建边境隔离墙国家的思想,也体现那些必须忍受它的国家的思想。如果有一天边境隔离墙能在肯尼亚投入使用,也很难说铁丝网边界是否能减少青年党武装组织的袭击,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边境隔离墙会影响周边国家相互感知和互动的方式,甚至可能会造成地区冲突,增加该地区的不稳定。当今世界,任何国家都无法关起门来搞建设,更何况相临两国的经济文化本就难分彼此。任何国家在关闭国门上费心思,可能都将是劳民伤财,甚至作茧自缚。
注 释
[1] Scandalover Kenya's border fence that cost $35m for just 10km, BBC news, 14 March 2019.https://www.bbc.com/news/world-africa-47574463
[2] BrakktonBooker, With Violent Clashes On the Rise, Israel Builds Wall In East Jerusalem.NPR, 28 October 2015. http://www.npr.org/sections/thetwo-way/2015/10/18/449704788/with-violent-clashes-on-the-rise-israel-builds-wall-in-east-jerusalem.
[3] BrendonJohn Cannon, Terrorists, Geopolitics and Kenya’s Proposed Border Wall withSomalia. https://cvir.st-andrews.ac.uk/articles/10.15664/jtr.1235/print/
[4] Marc Galvin, CombatingTerrorism on the Somalian Border: The Improbable Kenyan Dream? GlobalChallenges, Issue no.4, 2018. https://globalchallenges.ch/issue/4/combating-terrorism-on-the-somalian-border-the-improbable-kenyan-dream/
[5] 肯尼亚为何要关闭达达布难民营?环球视野,2017年6月6日。http://www.globalview.cn/html/global/info_1834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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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岩 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