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7日，普京第五次宣誓就任俄罗斯总统。他在就职演说中发誓要“与我们在欧亚一体化中的合作伙伴一道，继续建设一个多极世界和一个平等、不可分割的安全体系”。在这篇705个词的讲话中，普京还声称准备与西方国家进行对话。由于发起了特别军事行动，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发生了一种特殊的冲突。他说：“选择权在他们：是打算继续遏制俄罗斯的发展，继续侵略政策，继续多年来对我国施加的无情压力，还是寻求合作与和平的道路。”那么，在普京新任期内，俄罗斯与西方、中国和后苏联欧亚大陆的关系会有什么发展呢？他的统治能持续多久？“俄罗斯事务“就此对美国几位顶级俄罗斯问题专家进行了采访。现将该文编译如下，仅供参考，文中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俄罗斯事务”调查问题：

1. 您对普京新的六年任期有什么看法？

a.俄罗斯与西方（美国、欧盟、盟国）的关系将如何发展？

b.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呢？

c.俄乌冲突走向及俄罗斯对后苏联邻国的总体政策会有什么变化？

2.您认为普京的目标是终身统治，还是会在他在第五个总统任期内任命继任者？

安德鲁·库钦斯（国家利益中心高级研究员，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副教授，威廉玛丽学院访问学者）：

我预计普京将继续寻求将欧洲国家从当前的欧盟/北约联盟中分化出来。欧洲很多国家即将进行大选，如果“极右翼”领导人当选的话，普京将有很多机会，当然，德国和法国是重头戏。随着俄罗斯与西方的隔绝和俄乌冲突的继续，莫斯科将继续寻求加强与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中亚国家以及南高加索的关系，但我认为不是通过军事力量，而是通过经济和政治手段。

我一直认为，普京统治的时间长短，主要取决于他的健康状况。他经历了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切尔年科和叶利钦时代，这些人都因健康问题而严重丧失能力，这不是一幅美好的图景。尽管如此，只要他的健康状况相当好，他仍然可以作为一个八旬老人来执政。

罗伯特·莱格沃德（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名誉教授）：

问题1a：六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预测这一时期俄罗斯与美国、欧洲和中国关系的演变几乎是一件愚蠢的事，尤其是因为在俄罗斯近代史上，六年的时间间隔产生了巨大的惊喜。谁会有足够的先见之明，预测到苏联进入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后两年就发生了崩溃？或者回到六年前的2018年，尽管美俄关系已经急剧恶化，但有多少人会预测到普京在2022年2月作出鲁莽而悲惨的决定？

2030年的情况可能与今天大不相同。但是，如果不同，会是什么样？除战争结局外，答案还将取决于其他重大因素的影响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我写这场战争的“结局”，也可能没有什么结局，只是一个不确定的僵局，双方都筋疲力尽，停滞不前；也可能乌克兰一方在战场上被蹂躏和痛打，但不愿同意屈服；又或者俄罗斯一方受到阻碍，甚至可能在战场上倒退，但仍愤愤不平，准备沿从北极延伸到黑海的战线进行长期军事对抗。

其他重大因素中最直接的是11月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在最坏的情况下，特朗普获胜，特朗普政府随后将放弃乌克兰，使北约联盟陷入混乱。尽管这将使乌克兰战争严重复杂化，但美俄关系不太可能改变，更不用说改善了。普京大概会把重点放在推动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军事优势上，而不是改善美俄关系上——美国公众和国会的态度很可能仍然强烈敌对，制裁制度也会很稳固。

然而，到2026年2月，当《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到期时，即使乌克兰战争尚未结束，但已经开始走向平息，俄罗斯拒绝寻求后续安排的基础可能已经减弱，不受监管的“核竞争”带来的危险可能已经开始深入人心。如果是这样，莫斯科可能会决定，明智的做法是重新开始对话。虽然朝着这个方向采取的措施不会改变一种从根本上被严重腐蚀的关系，但如果对话持续下去的话，可能会为俄罗斯—北约探索潜在的缓冲区铺平道路，包括降低风险的措施以及透明度和监测安排，从而使欧洲新的、扩展的、潜在动荡的区域更加安全。

如果在这一水平上取得进展，是否会在其他方面也取得进展，将取决于另一个重要因素——俄罗斯领导层顽固的世界观。如果普京政权和领导层继续认为，它不需要任何西方选项，俄罗斯的未来世界只有中国、金砖国家和所谓的“世界多数”，那么在未来六年里，美俄和俄罗斯—北约安全关系中任何微小的积极进展都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如果出现战争疲劳、经济危险、与中国关系的疏远或领导层更迭的某种组合，莫斯科可能想重新思考他们在不断演变的国际秩序中塑造俄罗斯地位。美国一直是也将继续是俄罗斯的西方概念和态度的核心。因此，美国如何推动俄罗斯外交政策的转变，将很大程度上决定关系的走向。

问题1b：影响俄罗斯与西方和中国关系进程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中国和西方之间的互动。如果美国和中国不能巧妙地应对日益加深的战略竞争，使两国陷入全面的冷战，俄罗斯做出的选择将是关键的。一种可能性不大的情况是，为保持一定程度的独立性和回旋余地，俄罗斯可能会寻求与欧洲拉近距离，而这些国家也将努力摆脱美中冷战最具破坏性的影响。然而，更大的可能性是，美中冷战将摧毁俄罗斯的选择自由，并最终成为新的令人担忧的“两极体系”的组成部分。

如果在未来五年里，美国和中国确实能够平衡竞争和合作之间的紧张关系，那么在短期内，俄罗斯外交政策几乎不会改变。人们可以预测，它将继续与中国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寻求更精细的军事和经济合作形式，继续与金砖国家和全球南方国家建立伙伴关系，并将印度视为一个替代西方的选择。但在某种程度上，根据乌克兰战争的结果，真正的西方选择可能会被视为不那么遥远。俄罗斯可能愿意与美国一起探索一些小步骤，消除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使两国关系重新走上其周期性的历史道路。对于欧洲来说，如果欧洲人认为欧洲安全只能与俄罗斯共同建立，那么俄罗斯领导层可能迟早会回到“确定俄罗斯在欧洲的地位”上来。因为自16世纪以来，欧洲一直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中心。

加里·萨莫尔（布兰迪斯大学中东研究中心政治教授）：

我认为俄罗斯与西方和中国的关系将主要取决于美国大选的结果和乌克兰战争的结果——胜利、失败还是僵局。如果特朗普当选，俄罗斯赢得战争（例如，俄罗斯占领基辅或迫使基辅接受羞辱性停火），普京可能会试图改善与美国（比较如签订一项新的军备控制条约，以取代《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欧洲（恢复经济联系并协商解除制裁）的关系，并减少对中国的依赖。如果拜登连任，俄罗斯输掉了这场战争（例如，俄罗斯军队被驱逐出被占领的乌克兰领土），那么我认为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紧张局势将继续，莫斯科将更加依赖北京作为初级伙伴。有趣的中间状态是持续的僵局，那么现有的控制线将成为停战的基础——这可能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俄罗斯与美国和欧洲的关系将保持紧张，俄罗斯将寻求巩固与中国、伊朗、朝鲜等国的关系。乌克兰和俄罗斯都会为下一轮战斗作好准备。

我预计普京会在任期内去世，就像斯大林那样。

保罗·桑德斯（国家利益中心主席）：

普京似乎有可能继续他目前的路线，即在很大程度上放弃美俄关系，直到他认为美国会尊重他所定义的俄罗斯关键利益，并在可能的情况下选择性地与欧洲或其他美国盟友接触，以确保俄罗斯需要的东西，并希望美国为中心的联盟出现裂痕。

如果没有新的贸易和投资机会来取代俄罗斯过去与欧洲（以及在较小程度上与美国、日本和韩国）的关系，普京除了继续对中国的经济和技术依赖外，别无选择。有趣的问题是，一个越来越有能力和自信的中国可能会损害俄罗斯的政治或商业利益，莫斯科可能会对中国产生比今天更严重的不满。如果中国的能源系统减少进口，那么两国的能源关系对莫斯科来说也会比今天更不满意。

乌克兰战争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当西方官员认为俄罗斯的伤亡人数远远超过当年的阿富汗战争，俄罗斯社会将难以承受时，观察家们应该考虑普京为什么能够继续战争——放弃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众的反对。但现在俄罗斯领导人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成功地确定了战争的目的以及国家面临的利害关系，大多数俄罗斯人愿意接受这种方式，而很少有人准备公开反对。

对于俄罗斯的后苏联邻国——至少是北约以外的邻国——它们可能仍然是俄罗斯国家安全政策及其经济和外交关系的中心。如果俄罗斯的近邻不安全或不稳定，那么俄罗斯将很难在全球范围内发挥主导作用。在该地区发挥卓越作用也是俄罗斯作为一个值得尊重的大国的自我形象中一个重要因素。

2008年，普京允许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可能已经试图任命继任者，但未能成功。然而，任命一个比梅德韦杰夫更强大、更有效的人可能会与普京的个人利益相冲突；一个真正有能力、有权势的人（也更年轻）可能很快就会变得危险。这种困境可能会驱使普京终身执政。与美国及其盟友的持续对抗可能会使这种可能性增大。普京似乎越来越把自己视为一个有独特能力的人，他的下属无法与他的经验或智慧相匹配。他可能认为，俄罗斯面临的巨大危险需要一位伟大的领导人，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安吉拉·斯登特（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普京的世界：俄罗斯对抗西方和其他国家》一书的作者）：

普京在第五次就职典礼上的讲话传达的主要信息是，在他统治下的俄罗斯已经变得稳定，正在走向战争的胜利，没有国内动乱或者军事失败的威胁。尽管普京表示，只要西方不寻求伤害俄罗斯，俄罗斯就愿意与西方对话。但只要俄乌战争继续，与西方的关系就不太可能改善。即使唐纳德·特朗普在美国总统选举中获胜，也不一定会改变这种态势，克里姆林宫对此也很明了。

普京将继续寻求与中国建立更密切的关系。但最近面临西方次级制裁的中国主要银行越来越不愿意与俄罗斯做生意。此外，中国对迅速发展的俄朝关系持谨慎态度。

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战争将继续，除非西方军事援助很快抵达乌克兰，否则俄罗斯将继续在顿巴斯地区步步推进。俄罗斯对乌克兰能源基础设施和平民人口的袭击将有增无减。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已经成为一个军事化社会。自与乌克兰爆发战争以来，俄罗斯与其大多数后苏联邻国的关系得以维持并重新调整，这一趋势将继续下去。最重要的调整发生在南高加索，它与亚美尼亚的关系不断恶化，与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的关系更加牢固。格鲁吉亚迈向欧洲的步伐 可能在未来六年脱轨，而亚美尼亚可能会走得更远。然而，考虑到亚美尼亚的地理位置，它的选项有限。

虽然没有欧盟大使出席就职典礼，美国大使也没有出席，但包括法国在内的一些欧洲国家确实派了代表。俄罗斯可能与西方隔绝，但在未来六年里，它可能会加强与莫斯科所说的“世界多数”的关系。俄罗斯的反西方立场及其对哈马斯和巴勒斯坦人的支持吸引了全球南方许多国家的支持，这种动态将持续下去。

当图拉州州长阿列克谢·久明上周会见普京时，人们立即猜测他可能成为普京第五任期后的继任者。到目前为止，普京一直不愿提名继任者，也没有理由相信他会在本届任期内提名。许多俄罗斯人相信他将终身执政。但普京有时也会做出让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原文题目：Expert Survey: What to Expect From Putin’s Fifth Term?
原文出处：https://www.russiamatters.org/analysis/expert-survey-what-expect-putins-fifth-term
编译：王建平（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研究员）